一個火銃手護衛叫罵道:“你們狗日的再上來半步試試,老子打北虜都是一槍崩一個,你們算個吊,敢衝我們的車隊,不知道死是怎麼寫的?”
眾旗校聽得目瞪口呆,在大明京師之側,畿輔之內,居然有人持著火銃對他們開火,而且用這麼粗魯無禮的話來辱罵他們……要知道廠衛威風盛時在京師向來是橫著走的,哪怕是勳貴和文官們都不願惹怒廠衛,結果如今一群商人和護衛鏢師就敢指著他們的鼻子痛罵起來!
“這個事我記住了。”旗校首領陰著臉對車隊管事道:“今日我們準備不足,隻能先忍了這口氣,不過等我回到京城,稟報給上頭,到時候貴號恐怕不給個交代也不行了。”
“交代個球!”那個火銃護衛似乎也是個有身份的,當下啐了一口,罵道:“老子們北虜十來萬都滅了,惱了我們大人你們真的連個吊都不算,趕緊滾你娘的,惱了老子,火銃直接打在你身上,打死你個狗日的,看老子會不會替你抵命。”
旗校首領麵色大變,他這時才想起來眼前不是普通的商家,原本就是身份較為特殊,在大明境內做生意買賣也是朝廷捏著鼻子忍著的,真的惹怒了這些家夥,和記就算不硬頂,說一句人跑了,難道朝廷能為自己一個小小總旗查抄和記?
當下真的不敢再說,恨恨的瞟了那個拿著火銃的護衛一眼,拔轉馬頭便走,其餘的錦衣旗校也是一臉鬱悶,跟著他們的首領迅速策馬飛馳走了。
四周有不少看熱鬨的行商和過路的路人,農田裡還有不少農人聚集著看熱鬨,各人都是抬著頭,張著嘴,頭也扭來轉去的,象一群被拎著脖子的鵝,等看到旗校吃憋走了,眾人先是麵麵相覷,接著就是爆發出一陣歡呼笑鬨聲!
大約從大明建國到如今,廠衛旗校就沒有得過人心,這幫家夥實在是世間最可惡的一等人,黑心黑肺爛腸子,百姓當然是恨透了他們,就算是從京師出來的行商,哪一次到京城不是提心吊膽?真的被旗校瞄上了,敲幾兩銀子都是輕的,萬一有什麼不對,一聲拿下,抓到北所裡頭去,那可就慘不堪言,怕是人死在裡頭,骨頭都爛了,家人都未必能知道!
“多謝,多謝。”
拿著火銃的護衛洋洋得意,抱著拳向四周的人致意感謝,這人身量長大,麵色黝黑,下巴上是沒刮乾淨的胡須,根根如鐵,看起來就是一個十分孔武的廝殺漢子,但如此再細看一些,卻又是一個稚氣尚存的二十出頭的青年……看到對方的年齡,史可法突然感覺有些臉紅。
“這位小兄弟,”史從斌對那個大個子火銃護衛道:“這邊有一錠銀子,拿去和你兄弟們喝兩杯,算是我叔侄聊表謝意。”
史從斌手中大約是三兩左右的碎銀,這也是大手筆了,抵得上普通百姓半年的收入。豈料那個大個子護衛看一眼銀子,咧著嘴說道:“這些散碎銀子夠乾嗎的,咱已經定了保定府會賓樓上等宴席,一席就要四兩銀子呢……”
好象怕史從斌不明白似的,大個子護衛又道:“咱們車隊一天半到保定,明天午前午後時間準到,到保定後要上貨,還要維護檢修車輛,當天就不走了,咱們護衛可以小飲兩杯……這可是難得的事,我們在北邊時,可是一年到頭滴酒不沾的啊。”
史從斌尷尬的要死,他沒想到這護衛居然是這樣的直腸子,弄的自己好象很窮很小氣似的,看看四周的人都在咧嘴笑,他就更尷尬了。
四兩銀子一席的酒席史從斌當然喝過,十幾兩一頓的也不稀奇,隻是此時按銀子的購買力是一兩銀子抵後世六百五十元左右,四兩銀子等於近三千元吃頓飯,在後世也是很上檔次的平民級彆的酒席了,史從斌是怎麼也想不到,這幫護衛也舍得花這麼多錢去“小飲兩杯”?
“秦伯升你個憨貨趕緊到前頭押隊去……”商隊的管事這時趕過來,忍著笑把大個子護衛趕來,接著對史從斌解釋道:“秦大個子看著威猛,其實二十歲都沒有,沒啥心眼,說話不過腦子,史東主勿惱。”
“我也看出來他年紀不大。”史從斌苦笑道:“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瞧不上在下的這銀子。”
“是這樣……”管事沉吟片刻,說道:“秦伯升立過戰功,當兵不到一年已經是副中隊長了,按我和裕升商團團練的規矩,他在草原上有三百五十畝的授田分紅,近年來軍司在草原上已經開出百萬畝土地,明年會更多,各處田畝要麼種豆,高粱,小米,要麼準備種麥,大量的地方種棉,明年不僅我們自己紡布,還會出售皮棉,田畝收入,除了大半歸公中,有小半會分配給將士當成授田分紅……所以秦伯升這樣的軍官不僅不窮,還會很富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史從斌聽的目瞪口呆,在一旁的史可法也好不到哪去。
向來的印象就是將士窮困,說白了不管是邊兵還是衛所軍,都是窮的厲害,甚至有些軍鎮待遇過差,將士比乞丐也強不到哪去,而眼前的這管事所說,實在駭人聽聞,一個低級軍官就有每年三百多畝地的分紅,一般來說舉人身份獲得的財富也不過如此了。
“我軍普通將士也有八十畝地,輜兵五十畝。”
這個管事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史可法想著,口中道:“草原上地廣人稀,張大人也果然大方。”
“田畝都是開出來的……”管事笑道:“若非如此,哪得將士這般用命效力,拿命去拚殺?再者,就算沒有田畝,秦大個一個月的俸祿也有六兩銀子呢,一年總有近百兩。”
“這個差不多……”
這個倒是沒有太大的顛覆性,遼鎮的待遇也提上來了,普通馬兵家丁一個月也有二兩四,秦伯升既然是個小軍官,一年近百兩銀子和遼鎮的軍官也差不多。
……
史家叔侄離京後不久,錦衣衛的消息便報到東廠,東廠的大檔頭們不敢怠慢,又是趕緊報到魏忠賢那裡。
魏忠賢此時並未回宮,這幾天是最關鍵的時候,宮中現在幾乎都是他的爪牙,從司禮監到東廠,再到都知監,乾清宮管事牌子這些都是魏忠賢的心腹,魏忠賢在外不回,主持大計,宮中則是客氏一直監視著,以防有人趁機生事。每天都會有穿著白皮靴的小宦官來回穿梭宮內宮外,向十王宅街魏忠賢的住所通報宮中消息,魏忠賢也會將外頭的事叫人用口信的方式來回帶到宮裡,向客氏通傳。
可以說,魏忠賢獲得了比大明此前所有太監都強大的多的權力,主要原因內外均有,對內來說是有客氏這樣的可以乾預宮中事的乳母,天啟對客氏的依賴和信任,幾近於對自己生母的感情,而宮中又無年長女性主持宮務,張皇後到底年輕,年未及二十的小女子,如何是魏忠賢加客氏聯手的對手?
宮中一手掌握,外朝又有東廠和錦衣衛為羽翼,加上文官因為黨爭分裂,大量的文官投附在魏忠賢麾下,導致魏忠賢在外朝的權力暴漲,最終有了和東林黨這個龐然大物較量的實力,而且在這一場曠日持久的黨爭之後,看起來魏忠賢已經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魏忠賢身形胖大,神色紅潤,說話時中氣很足,不象普通的太監傷了元氣,麵色青白,說話尖利無力的病癆鬼的模樣。
聽到稟報後,魏忠賢擺手道:“既然是這樣,放他們叔侄去罷。”
一旁許顯純忍不住道:“廠公,這和裕升這般囂張,豈不是擺明了不給咱們麵子?要不然屬下率人將他們追回來?”
“追回來?”魏忠賢嗬嗬一笑,然後板著臉道:“趕緊滾蛋吧,聽說楊漣在獄中還不老實,你怎麼辦事的?若再辦事不利,我這裡就休要再來了!”
楊漣飽受酷刑,換了一般人早就崩潰了,可是楊漣不僅沒跨,還找獄吏要了紙筆,寫了事情詳細經過的陳情書,魏忠賢得報之後滿心不樂,許顯純說話又不投心思,頓時便是被發作了出來。
許顯純嚇的魂飛魄散,趕緊叩頭認錯,魏忠賢也不理他,對侄兒魏良卿道:“葉閣老那邊怎樣了?”
魏良卿唯唯諾諾的道:“一直帶著些喇虎圍著,叫人往裡頭叫罵,起先還有人爬在院牆上和咱們對罵,這兩日府裡已經沒動靜了。”
“閣老出門否?”
“連續四五天沒出門了。”
葉向高的府邸被圍已經好幾天了,閹黨是在魏廣徽徐大化和崔呈秀等人的建議下找到一個把柄,葉向高的一個侄兒也是禦史,有貪臟枉法的嫌疑,閹黨因此一邊派禦史傅魁彈劾葉向高枉法庇護侄兒,一邊派魏良卿帶著大量無賴喇虎圍住了葉向高的府邸,每日隔牆叫罵。
堂堂首輔的府邸被一群京師無賴圍著,五城兵馬司不管,大興縣和順天府當然更沒有人敢管,葉向高已經連上三疏請辭,但天啟皇帝都禦批挽留,葉向高暫時還沒有繼續上疏,魏忠賢心中有些不安,對魏良卿道:“不能再那麼溫吞水似的了,時間久了,會有更多的人看不過眼,咱們做這樣的事,得速戰速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