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東主請了。”這時劉吉才露麵,向留下來的商人東主們拱手致意。
店堂和街市上圍的人多半散去了,雖然眾人還在議論著和裕升銀本不足的事,不過最少所有人都放下了一半多的心,不管銀本足不足,最少京城這裡是來者不拒,眾人排了一下午的隊,看了和裕升的人整個下午都不斷的往外搬銀子,這顆心倒也是漸漸放了下來。
劉吉這時出來,時機正是恰好,他笑咪咪的向眾人拱著手,說道:“諸位東主請了,原本各位這樣來提銀子,不管怎樣我們也要把銀子給付交割清楚,可是諸位看,這天都黑透了,我們的銀庫是每天有固定時辰上鎖,然後有專人核查清點,第二天再開庫清查一遍,核對清楚了再開庫放銀,每日進出的數額和時間都是有規矩的,諸位著急取銀,在下心裡也是清楚,可就算在下破例給銀,這天黑之後拿著大棒的銀子走路也不安全是不是?再者說,再過一會兒也要宵禁了。如果諸位不放心,儘可在正陽門大街尋住處住下,也儘可派人盯著這裡,咱們和裕升的幾個掌櫃今晚就不走了,就宿在店裡,明天到了開銀庫的時間,大夥兒憑銀票取銀,可否?”
眾人瞟著史從斌不出聲,今日之事,史從斌其實就是挑頭的人,他的八千兩早就給付了,但是史從斌並沒有離開,而是鼓動大家繼續提銀,這時他也感覺為難,於情於理,也並沒有辦法堅持下去。
這時外頭傳來吃吃的喝道聲,接著眾人看到有轎子停在和裕升的門口,接著看到一個戴黑色三山帽的青年宦官走下轎子,匆忙進入店堂之內。
“曹公公。”劉吉有些意外,還是趕緊一拱手。
“閒話不說。”曹化淳點點頭,臉上有一點尷尬之色的道:“我們信王府存在貴號有五千銀子,殿下令咱家立刻來提。”
“公公,”劉吉有些無奈的道:“這五千兩是王府說明了要兌銅錢的,而且約好是下個月給付,鄙號存的銅錢今日已經兌完,總得寬限數日,容在下從外調來銅錢給付了再說。”
“沒有辦法。”曹化淳板著臉,搖頭道:“這是殿下親口諭令,並且十分嚴厲,咱家沒有辦法!”
劉吉感覺一陣無語,信王的這銀子確實是拿來換銅錢的,而且也確實是五千兩,但其中有兩千五百是和裕升聲明的節敬,信王府隻算一半銀子,就算這一半也是暫欠,銀票倒是先拿走了,和裕升方麵不願為這一點小錢再次得罪心眼很小的信王殿下,不料這位王爺居然拿著當日開走的銀票,堂而皇之的跑來要錢,這個臉可真是太大了。
曹化淳當然也明白劉吉的感覺,他自己也是有些尷尬,不過太監行事,向來不要臉皮巧取豪奪的時候多,這事兒擺明了是信王要趁機報複和裕升一把,也就隻能繼續厚著臉皮了。
而且上次送禮借錢的事,曹化淳在其中起了很不好的作用,信王的憤怒有一多半是他造成的,這一次的差事他當然要出儘全力。
“五千兩當然要奉上,有銀票麼。”劉吉強壓住怒火,說道:“不過曹公公如此欺人,日後和裕升絕不再會接王府的買賣。”
曹化淳板著臉不語,劉吉命人到後宅搬取銀兩,一百錠大銀數清楚了,交給了曹化淳帶來的人。
“咱家告辭。”曹化淳尷尬的道:“願和裕升生意興隆。”
劉吉冷笑不語,往常曹化淳來,走時劉吉總要奉上一錠銀子,不叫這老公兒白跑,今日雙方算是撕破臉皮,劉吉當然不會再送銀子。
待曹化淳走後,彆的商人也全部離開,待夥計們上了門板之後,劉吉憂心忡忡的對王發祥和李國賓道:“這一下禍患不小。”
李國賓頓足道:“五千銀子是小事,咱們還是能按原本的計劃撐過頭幾天。但信王這麼做,無疑是擺明了對我們和裕升的不滿,這樣一來,京城勳貴和我們有銀錢來往的,明後日也一定多半會來清算,這一下真是麻煩不小!”
信王的地位已經是一年高過一年,原因也是簡單,天啟皇帝雖然還隻是二十來歲的青年,但皇帝已經眼看即位近五年時間,這麼久時間未曾有皇子成活,此前的兩個皇子都是夭折,而這一兩年後宮的皇後和嬪妃們都完全沒有了動靜,張皇後甚為賢良,在朝廷百官和百姓中口碑甚好,人們都私下傳言是魏忠賢和客氏在後宮欺侮皇後,甚至是魏、客二人暗中殺害皇子,甚至使張皇後數次流產,乃至一直不能誕下皇子。
這謠言裡頭學問頗大,固然有民間向來對太監有不好的風評所致,更多的恐怕還是要著落在汪文言等東林黨人的身上。
“沒事的。”王發祥倒是很鎮定的道:“軍司必有安排,你們放心吧。”
……
曹化淳提了銀子,一路折回信王府。
這一次差事算是白辛苦,信王知道這是五千兩的銀票,想中飽都不可能。
天色已黑,不過王府四周多半是富貴人家所居,多是深宅大院,一路上各家都是燈火通明,和那些天黑就上床睡覺的市井小民之家大為不同。
信王府外懸著風燈,曹化淳進府後有好幾人提著絲料的燈籠等著,一見他進來,便是立刻將他帶往一處偏殿。
信王還沒有睡,他臉上神色一派悠閒怡然,心情很好的樣子。
由於王府晚膳規矩和宮中一樣,下午四點左右就開晚膳,在晚上臨前之前,信王會習慣用一些精致細巧的點心,多是宮中點心式樣,信王的曾祖父喜歡吃果餅,祖父則是嗜酒,點心沒有什麼特殊愛好,他的父親光宗皇帝則喜歡吃虎眼糖,兄長天啟皇帝最愛吃雜燴菜,信王則最喜歡吃細巧的甜點心,配著精心熬製出來的燕窩粥,在信王看來是無上美味。
隻是信王府開銷不足,眼前這一堆看著不起眼,最少都是大幾十兩銀子,就算以親王之尊,信王也不能常常享用。
今天信王的心情愉悅並非由來無因,汪文言在此前拜見,除了帶來和裕升的消息之外,也透露了東林黨一定要將閹黨趕儘殺絕的消息。
對信王來說,他對東林黨的好感是十分明顯的,當然他對汪文言這一類人並不欣賞,這個陰微小人並無功名在身,信王對這一類的人物一向不怎麼信任,而他天性多疑,在初見汪文言時感覺愉快,畢竟外廷臣子對他也是十分尊重,後來他又懷疑此人是想要利用自己,視自己為幼稚小兒,為此信王感覺有些小小的屈辱,不過相比較而言,信王畢竟是對東林黨的仁人君子們印象極佳,這使他也很願意原諒汪文言的大膽,至於向皇兄彙報今晚見外臣之事,信王也並無此打算。
儘管廠衛負責監視京師百官,不過人們都知道廠衛規矩廢馳,幾近無用,連東林黨的那幫子文人都看不住,更不要說信王這裡畢竟是親藩府邸,魏忠賢又知道皇帝對信王的兄弟情誼,廠衛最多遠遠放幾個人在信王府外圍,絕不會有內應或是近處的監視,汪文言也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上門,否則的話被閹黨發覺,也是一樁不大不小的麻煩。
“奴婢見過殿下。”
曹化淳腳步匆匆走上前來,叩拜信王。
“哦,曹伴伴起來。”信王放下調羹,白皙的瓜子臉上滿是笑意……信王畢竟還隻是個少年,很難隱藏自己真實的情緒。
信王隨口道:“事情辦的怎樣了?”
曹化淳畢恭畢敬的道:“已經辦妥,銀子取回來,一會兒便放入王府銀庫。”
信王窮怕了的人,聞言立刻高興起來。
這五千銀子還是汪文言替他出的主意,等於是從和裕升手頭硬搶回來的……事情明擺著的,要是和裕升當場否認,甚至和曹化淳頂牛吵起來,事情一傳開來,人家不會說信王府趁人之危,隻會說和裕升確實是銀本有問題,連王府的存銀都想賴!
“甚好!”信王眉眼舒展的道:“曹伴伴取五十兩,是孤賞你的。”
曹化淳一臉感激的模樣,叩頭道:“謝殿下賞賜,不過奴婢並無用錢之處,吃住都在王府,銀子還是給殿下留著賞彆人。”
“賞你就收下吧。”信王今晚真是罕見的大方,著人將銀子取了之後見曹化淳拿了,這才又笑道:“和裕升那邊的情形怎樣呢?”
“擠兌的人不少。”曹化淳道:“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外維持著秩序,人太多了,害怕出事。”
“哼。”信王冷哼一聲,說道:“這般不良商家,很該叫五城兵馬司將其封門,重重的辦他們的罪!”
“殿下說的是……”曹化淳違心讚同道。
“這個汪文言畢竟還是有本事的。”信王又沉吟著道:“僅從隻言片語就分析出和裕升存銀不足,用這一招,等若打蛇在七寸上,商家壞了名聲,日後怎麼做得生意?和裕升這般商家,自我大明賺錢,心中卻深藏不軌,也是皇兄仁厚,若換了吾,早就……”
雖然在自己府邸之內,又當著一眾心腹親信,信王還是住了嘴,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臉上憤憤之色,十分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