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縉暗暗心驚,和裕升在草原上的實力人所皆知,但沒有人想到居然已經到這種地步。他當然不會認為王發祥說的全是事實,當有誇大之處,不過既然敢這麼說,自是也有相當恐怖的實力了。
這麼說來,張瀚的實力恐不在東虜之下,若汪文言此次惹出事情來,令得和裕升真的造反,恐怕將來不好收場。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在東林黨內隻算外圍,遠夠不上核心地位,汪文言向來眼高於頂,壓根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和裕升不管有多強的實力,自有汪文言去頭頂,吹皺一池春水,關自己屁事?
倒是今日賣了一個不小的人情給和裕升,這倒是所得非小。
“不過請老大人放心,”王發祥又道:“隻要他們從商業上著手,在商言商,不管是什麼樣的手段,我們和裕升都一定會接著。”
從劉府出來後,王發祥第一時間折回自己所在的情報點,然後將今日之事寫成節略,用最高密級的封套封了,交代人以六百裡加急的速度送往李莊和青城,估計明日就能到李莊,後日至青城,至於軍司怎麼處理,張瀚會做什麼決斷,那就不是王發祥能隨決揣度的了。
……
“前方便是鎮海港,拿下此港,此戰便贏了一半了!”
俞谘皋胡須和頭發皆是白了一半,已經是一個標準的老將形象。
鳳翅盔,銀色的山文甲,大紅披風,描金繪彩的巴掌寬的牛皮革帶,長長的黑色皮靴,一切都鄣顯著主人不同凡俗的高級武官的身份。
俞家原本就是將門世家,又出了俞大猷這個傳奇式的人物……俞大猷少年習武,曾經以一劍壓服少室山群僧,這可不是小說家言,而是真正的史實,後來從軍領兵,運氣不好而數次挫跌,就算這樣也是建立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功業,抗倭名將,首推戚繼光,其次便是俞大猷。
不論是武藝,詩詞歌賦,還是練兵之法,帶兵實戰的本事,俞大猷都是和戚繼光一樣的優秀,想起來也真是令人扼腕歎息,嘉靖到萬曆中期以前,大明真的是將星璀璨,戚繼光,俞大猷就是其中最閃爍的雙子星。
現在俞谘皋一心想的就是重振家聲,直追乃父當年的榮光。
一百多艘大小不一的水師戰船橫帆吃風,向著不遠處的澎湖列島飛駛而去。
大海的海水一片湛藍,令人見之心醉,風浪不大,船身隻是微微起伏,身後是大片的陸地,中左所是距離最近的離岸基地。
此次出征的官兵有兩千餘人,都是俞谘皋帶出來多年的八閩子弟,精於航船和水戰,也是福建水師的精華所在。
整個南中國海域極大,而真正控扼海疆,維持沿海地麵安全的,其實就是眼前這一百多艘小船和船上的兩千多水師將士,當然,還有一個大紅披風淩風飄揚的俞谘皋。
副將,遊擊,守備,各船上均有將領,俞谘皋身邊隻有一個掛遊擊銜的中軍。
海戰不象陸戰,將領身邊家丁環繞,諸多親將隨從,事有不妥就在精銳的保護下安全撤退,除非是全軍覆沒的慘烈結果,比如遼東戰場就死了多員總兵級彆的將領,不然的話,戰場上大將的安全還是很有保障的。
海戰則完全不同,一艘船沉或不沉,有時候就是看天意,老天叫你倒黴誰也沒有辦法,你離的夠遠了,炮彈可是一打好幾裡遠,除非將領壓根不靠近海戰的戰場,不然的話在任何位置都會有危險。
但如果不靠近指揮,那麼將領親臨戰場的意義也就沒有了,大明的體製就是文官運籌指揮,負責戰略層麵和後勤管理,而親冒矢石,衝鋒陷陣,這就是將領的責任。這個時候的大明武官們還是有一點底線的,光是遼東戰場總兵都戰死了五六個了,不象十年之後,官兵見虜則望風而逃,見賊也是望風而逃,逃不掉就索性投降……從徹底不要臉皮之後,大明總兵們就很少再有戰死疆場的記錄了……
俞谘皋雖是副總兵,此時也得站在海船上,其餘的將領都分彆在彆的船員上指揮,算是分攤了風險,一旦中軍遇險,則彆的將領還能持將旗繼續指揮,不至於因為某個將領意外戰死之後就全麵崩潰。
澎湖就在前方,鎮海港就是最適合登岸的深水港,此前漁民也多是在此上岸補給,澎湖原本有幾千人的固定或半固定的居民,除去被掠到台灣替荷蘭人修城堡的百姓之外,剩下的人手又是替荷蘭人在鎮海港和島上修築了多處城堡,按當時的記錄來看荷人修築的都是石頭城堡,隻是因為時間緊迫,沒有修成大規模的棱堡,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在俞谘皋和普通明軍的眼中鎮海港的要害地方就是有一座極小的堡城,大約隻可容納不到百人於其中駐守,有幾艘荷蘭戰艦已經解纜揚帆,在明軍水師主力趕至之前離開了港口,提前搶到上風,遠遠的在海麵上觀察著這邊的情形。
“這是往鳳尾櫃嶼那邊的白沙灣去了,那邊紅毛夷建了炮台。”
一個小軍官聽了俞谘皋的話,又指著退走的荷蘭戰船,說道:“那邊地勢險峻,夷船退守的話就很麻煩。”
“這且不管。”俞谘皋哼了一聲,說道:“且破眼前之敵再說。”
俞谘皋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一個穿白衣長衫的秀才模樣的青年,心中倒也隱隱感覺有些敬意,這個青年秀才聽說也是學校裡出來的,肚子裡頗有一些墨水,俞谘皋雖然是虎父,自己卻是犬子,他爹的那些學問才情沒有一點落在他頭上,但家學淵源,俞老將軍對讀書人還是有幾分敬意的,眼前這個青年,斯斯文文的樣子,卻也是個角色,北方人跟著戰船出海,風浪顛簸,還將麵臨血戰廝殺,這個叫李平之的北方青年都是安之若素,神色如常。
“殺上去,不計死傷!”
距離很近,又是順風,俞谘皋發布命令後,中軍大船上旗號展動,各船都是爭先向前,有一些四漿和八漿的小船更是如離弦之箭,飛速向前。
這時響起了炮聲,荷蘭人築的小型城堡中有五六門火炮,都是些小型銅炮,在進入五百步之內的有效射程之後,這些火炮就打響了。
不過效果極差,明軍正經的戰船也有四十艘,那些隨大船而來的小船加起來過百艘,人員有兩千人,荷蘭的守港和駐守城堡的士兵隻有一百多人,火炮轟鳴聲中明軍的戰船仍然持續向前,大小船隻或是揚帆而進,或是劃漿如飛,海水被船隻如剪刀般的剪開,湛藍的海麵上出現了一條條白色的水浪。
接近港口和棧橋時,水兵們紛紛從船上跳下海麵,口含短刀向城堡方向攀爬。
明軍的戰船上也有火炮,雖然一船隻有一兩門炮,而且多半是沉舊的佛郎機,但勝在蟻多咬死象,火炮也是不停轟鳴,大半炮子落在水中或海灘上,也有少數炮彈打在小型的城堡上,打的碎飛亂崩。
城堡上麵的荷蘭人很快站不住腳,他們先是用火銃轟擊,打向那些湧向城堡的水師官兵,不停的有明軍將士被擊中後發出慘叫,但明軍勝在人多,上岸的明軍將士很快超過千人,而荷蘭人不過百人,人數相差太多,而明軍水師又是俞谘皋帶出來的百戰精銳,悍勇之氣不在紅夷之下,在火銃的轟擊之下仍然保持著相當快速的推進,在人員攻擊和明軍火炮的雙重壓力下,小型城堡中的荷蘭人猛然打開堡門,在城堡門口飛速奔逃離開了。
一百多穿著紅色軍服的荷屬東印度公司的士兵在海灘邊緣狼狽逃竄了,明軍迅速攻擊,但並沒有攆上跑的飛快的荷蘭人。
在確定攻下了鎮海港之後,水師將士發出了陣陣歡迎聲,各船上的炮手興奮無比,又各自放了幾發空炮來慶祝。
李平之向俞谘皋拱手道:“恭喜總兵大人,一仗下鎮海港,水師官兵英勇無比,皆是大人平素調教之功。”
李平之的恭維倒真的是發自內心,從北方到南方,大明官兵的水準是一路下滑的,而且就算北方邊軍也是精銳少而炮灰多,南方明軍就更不必提了,俞谘皋的這兩千水師,最少在血勇和戰技方麵,也真的對的起朝廷的俸祿了。
“這不算什麼。”俞谘皋淡淡的道:“兩千人攻一百人,這算什麼?鳳尾櫃嶼那裡有數百荷兵,還有堅固的大型炮台,聽說有巨炮鎮守,那裡才是真正的挑戰。”
待水師官兵散開防線,將四周徹底肅清之後,俞谘皋也並未率部上岸,而是撤回大半人手,船隊繼續向北方航行,其間俞谘皋向李平之解釋道:“鳳尾櫃嶼三麵環水,一麵連接陸地處也是地勢十分狹窄,易守難攻,若是可能的話,還是要從海上攻去。
傍晚時分,明軍水師船隊抵達了鳳尾櫃嶼附近的海麵。
這時轟隆隆的炮聲響了起來,是前方的哨船引發了岸上炮台的大炮轟擊。
隔著數裡之遠,可以清楚的看到大炮的火光劃破有些昏黃的天空,火藥燃燒時迸發出絢麗的火光,炮彈打過來時發出尖嘯聲,聲音很大,李平之是識貨的,當下便道:“這是重炮!”
俞谘皋看了李平之一眼,說道:“是重炮,這白沙港的炮台有好多門重炮,皆是荷蘭紅夷從戰艦上拆解下來的,按他們的說法,都是十八磅炮或是二十四磅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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