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張彥升年不滿二十,又是新上任的主官,但當他進入佛寺時,所有人都列隊敬禮。
這是商團軍的規矩,也是一支百戰精銳所必須堅持的東西。
“今日往黃虎溝一帶去。”張彥升對眾人道:“小心戒備,臨近敵區。”
現在喀喇沁部中間被駐守在安固裡淖和開平一帶的大軍從北壓往南邊,西邊也有商團軍的存在,整個部落從北至南,由東往西,被壓縮在一塊很小的地域之內,也就是從紫荊關到喜峰口,南北不到二百裡,東西不到三百裡的地方,曾經威名赫赫,占據了相當大地盤的喀喇沁部已經式微到和巴林奈曼等小部落比肩的地步了。
盧四道:“我們的任務是剿滅馬賊,中隊長一定要注意,攻擊喀喇沁部是軍司整體調配規劃,擅作主張,殺敵不僅無功,反而有過。”
張彥升確實有想一鳴驚人的打算,幾十人打敗個千把人,俘虜個台吉什麼的,想想都是帶勁過癮!
不過被盧四這麼一說,如果張彥升還固執已見,軍法司可饒不了他。
盧四又輕聲道:“前天大量的軍法官已經趕往舊開平一帶,你不想在這個時候觸黴頭吧?”
對方倒是好意,張彥升按下心頭不滿,沉聲道:“既然如此,我們還是以行獵鍛煉配合為主,及黃虎溝西側為止。”
眾人都諾聲答應,盧四其實不想往近敵的地方去,不過既然是在西側,相隔有二十裡左右距離,軍司也派了遊騎巡哨,危險並不大,如果連這也勸阻,那張彥升可能會翻臉,自己隻是軍士長,提過建議就好,不宜在指揮軍務上過多發言。
一念及此,盧四也就不便多言了。
目的地距這小佛寺有四十餘裡,各人先是慢騎小跑,張彥升也不停的發布指揮,調整著騎兵中隊的隊列,小隊成員之間的配合和距離,小隊和小隊之間,整個中隊的整體隊形都要不斷調整,在初速,中速,三速等不同的速度之下如何保持隊列也是極為重要的科目,眾騎兵知道這是安身立命之本,並沒有人抵觸這樣的訓練。
多數的將士都是把重甲綁縛在馬上,其實如果實戰的時候,最少有兩到三個大隊的輜兵跟隨協助後勤,每個槍騎兵都有從騎,從騎會幫著槍騎兵攜帶甲胄和多餘的兵器,也會照料重甲騎士的馬匹,在戰場上幫著騎兵看守戰馬和換馬,甚至如果戰事不利,輕裝的從騎也可以接應潰敗的重甲騎兵,這在操典上都有說明,隻是和裕升的槍騎兵很少訓練被從騎接應這一塊……所有的重甲騎兵都有相同的感覺,如果落到被自己從騎輔兵接應的地步,那就不如直接戰死算了。
五十多人的騎隊不停的在草原上奔馳著,速度也是時快時慢,當速度提升到最高,人們手持騎槍或馬刀,呼嘯向前,所有人都感覺到天地旋轉,大地震顫,草葉似乎都在抖動著,地麵上發出轟隆隆的聲響,人們感覺自己似乎都化身為雷霆,所有人都成為天地之威的一份子,雖然騎隊很小,但每當三速前行時,四個小隊排成密集的陣形衝向前方時,所有人都怒吼著,感覺自己可以把前麵的一切障礙,踏成齏粉!
當騎隊來到黃虎溝附近時,騎隊的速度慢了下來。
人們都是汗流浹背,不過並沒有人抱怨。
這就是從軍,從軍就是要平時流汗,戰時方能不流血。
這種理念也是完全的深入人心,並沒有人抵觸或是反對。
在中隊慢下來之後,戰馬也劇烈的喘著氣,馬背上也滿是汗水。
一個隊官大笑著道:“真正衝陣時要全身束甲,戰馬也是要披綿甲防箭,威勢要比現在還要大的多。”
張彥升神往的道:“若前方有數萬北虜,我等與其餘中隊一起前衝,四周皆是頂盔貫甲的戰友,槍矛如林衝向敵陣之時,那種感覺實在是令人神往。”
張彥升最遺憾的就是小黑河口之戰時他已經從軍多日,但並沒有撈著上戰場真正的打一場,而更叫他心折不已的就是槍騎兵團強悍無比的戰鬥力,周耀帶領的槍騎兵們已經成為草原上的一個傳奇,三千多人就逼得十萬北虜根本不敢渡河而戰,一個個牧場被槍騎兵團掃平,北虜毫無辦法,隻能望風而逃,甚至一看到槍騎兵團的軍旗就有大量的牧民甲兵選擇投降,連與之一戰的勇氣也沒有了。
“北虜不算什麼了。”副中隊長說道:“還是東虜凶狠,銃騎兵第一團也是精銳百戰之師,這一次不是在東虜身上吃虧了。”
“不是咱們的將士不能打。”張彥升有些惱火的道:“軍司上層都說了,主要就是因為騎銃威力不及步弓重箭,所以才吃了些虧。以少擊多,戰法為敵所乘,打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副中隊長知道少年人的脾氣,也不和張彥升較真,隻是寬容的笑笑。
倒是盧四說道:“中隊長說的對,軍司是這樣的說法。還有傳聞,上頭有意要改銃騎兵戰法,不是單單的加強訓練或更換裝備那麼簡單,很有可能是把銃騎兵團這個建製給取消,換成彆的兵種了。”
對盧四的這個消息人們一時半會接受不了,軍官們都微微搖頭。
張彥升道:“銃騎兵立下赫赫戰功,對北虜無往不勝,豈能因小敗就直接取消,這個消息,我不相信。”
盧四也並未堅持,巴林部一戰消息剛傳回來不久,泥沙俱下,消息很多而且混亂,有時候真正的消息被放出來,反而容易被一堆假消息給蓋住了。
眾人休息一陣之後,待戰馬身上的汗乾了,又喂些水和豆料,然後騎馬緩步散開,吹響號角驅趕草從中潛藏著的野獸。
槍騎兵的火銃不是標準配給,但多半的人會買一支騎銃或是手銃,打獵的時不停的有人鳴響火銃,不過槍騎兵們的火銃打的並不準,經常落空,好在幾乎是人手一支,等若是排槍打放,幾輪過後,終於打翻了幾支黃羊。
騎兵們躍下馬來,在草場中燒草弄出一塊空地,尋得一些木柴,這裡是一片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帶,一個寬達數裡的山溝一直蜿蜒向東,山丘上都有稀疏的林地,木柴十分易尋。
缺乏的是水源,數裡內沒有小型的海子或是河流,眾人隻能用水囊裡的水來開剝黃羊,略作清洗就抹上鹽和蜂蜜放在架上烤起來,這幾天連續行圍打獵,眾人做這樣的事都很熟練了。
過不多時,肉香味彌漫開來,各人按小隊分隊,圍成一圈分肉而食,所有人邊吃邊談話,彼此已經很熟悉了。
張彥升心中不免得意,這是他第一次獨立帶兵,然而效果很好。
這時從遠方傳來馬蹄聲,一匹黑色駿馬先出現在各人的視線之內,然後是馬上的騎士,相隔不到二裡,這個騎士穿著胖胖的襖服,頭戴圓笠大帽,背後和身側都背著箭囊,雖然距離還遠,仍然可看到箭囊中裝滿了飾著白色尾羽的箭矢。
這人並沒有持大刀長矛一類的長兵器,而是手持騎弓,腰間懸著一柄短刀。
“北虜斥候。”張彥升猛然站了起來。
所有騎兵都站起來,在這種時候騎兵們並沒有慌亂,而是先將腳下的火踩滅。
這時從丘陵另外一方不停的有騎兵翻越上丘,都是和第一個斥候差不多的打扮,幾十人中,隻有寥寥的一兩人披著綿甲,也有少數人並未持弓,而是在手中拿著各色的長兵器。
“已經有過千人了。”
張彥升麵色發白,他從腰右側的皮囊中取出望遠鏡,觀察自己左右側兩方。
果然在遠處的丘陵和草原地帶,都有明顯的北虜騎兵活動的跡象。
而不管怎樣極目遠眺都看不到商團軍騎兵活動的跡象。
張彥升滿頭大汗,在剛剛過來的時候明明看到有少數的遊騎在戒備,現在卻都是不見了蹤跡,這時他才隱隱醒悟過來,自己帶的人跑的太遠了。
這時漫山遍野都是策馬向前的北虜,黑色的和灰色的袍子幾乎象是洶湧而至的潮水,長矛和鐵槍的尖頭在正午的陽光下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寒光,在東方的高丘上不停的閃爍,幾乎象是晚上躺在地上時看著滿天的星光。
張彥升道:“這仗不能打,力量相差太過懸殊,中隊,隨我撤退!”
所有人都應聲答應著,盧四這時道:“中隊長。”
張彥升心中煩惱,也有懊惱,悔不聽盧四的話深入邊境,他以為盧四要譏諷自己,當下厲聲道:“何事!”
盧四道:“不能退。”
張彥升麵色漲的通紅,說道:“不能退,難道能力戰取勝嗎?”
和張彥升對答的時候,盧四臉上毫無緊張之色,那個馬賊出身的副中隊長也並不慌亂,其餘的軍人,有經驗的要好過那些純粹的新兵。
盧四接著道:“我們與軍堡相隔二十裡,戰馬已經跑了一上午,力氣尚未恢複,北虜新至,二十裡路我們無論如何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