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很快屍骸遍地,受傷的人和馬在草地上不停的拚命掙紮喊叫,摔落的騎兵在回過神來後就操著馬刀和匕首與敵人搏鬥在一起,受傷的白甲則是拿著精鐵鐮刀或順刀聚集在一起,兩三個白甲與五六個銃騎兵戰在一處,雙方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拚儘全力,誰都知道性命就在瞬間的拚命爆發上,壓住敵人,殺死敵人,把自己手中的武器捅進彆人的血肉之軀,贏得勝利就能活下來,反之就會被彆人殺死,人們都在拚命,甚至重傷的騎兵都是互相壓在一起,手撕牙咬,努力的要殺死敵人……
雙方都沒有遇到過這種程度的拚死搏殺,對人的體能和技戰術水準這是一場最高水準的搏殺,最少在亞洲這片土地上有太多的精采過往,而在此時此刻,這兩支軍隊絕對是這個時代的巔峰存在,任何一方都足可以傲視這片土地上任何一支其餘的軍隊,然而今天他們終於碰撞到了一起。
這並不是宿命,而是雙方一直努力之後的結果。
女真人要這片土地,他們要對大明形成戰略上的包圍態勢,和一直糊裡糊塗沒有大戰略的大明朝廷相比,女真人的目標一直很明確,立國號為金,他們就絕對不想著偏安一隅。
而和裕升一方則是在張瀚的調教下,一直視東虜為最大的最凶險的敵人。
任何和裕升的軍官都幻想著與東虜會戰的那一天,在今日遇敵可以脫離戰場時,朵兒等人還是選擇了與東虜會戰,這便是平時潛移默化的結果。
雙方的死傷都很慘重,每死一個白甲或是自己牛錄裡的披甲,博爾晉和雅希禪都會感覺一陣肉痛,這些將士都是百戰餘生的精銳,任何一個都是旗下的寶貝,損失的厲害的話,嶽托也不一定能保的住他們。
不少白甲打出火性來,索性下馬用步弓步射,他們頂著飛馳戰馬來回衝擊過來的壓力,用步弓重箭平射起來。
李少川聽到崩崩的弓箭聲時,已經有好幾個銃騎兵中箭了。
這種重箭在近距離完全可以破甲,他看到一個銃騎兵腹部中箭,雖然有胸甲保護,重箭還是破甲而入,深深切入腹內,那個銃騎兵捂住腹部,但腸子還是流了出來,在駭人的慘叫聲中,這個銃騎兵栽倒在地上,慘叫聲很快變成了呼喊,似乎是在叫喊他的母親。
李少川眼中流下淚水,他和半個中隊的夥伴操著馬刀衝向那些步射的白甲,在前衝時他看到一個白甲看向了自己,對方的眼神似乎毫無生氣,兩眼一片漠然,看到李少川時就象是在看一個死人,在舉起步弓時這個白甲已經將箭搭好,然後直接拉弦扣射,重箭帶著呼嘯聲便是飛了過來,一切發生的太快,李少川幾乎是下意識的一低頭,然後他感覺頭部“砰”的一聲,他在瞬間幾乎就失去了一切意識,身體下意識的使出了兩臂抱緊馬頭的動作,在很短的時間內李少川恢複了神誌,他慶幸重箭隻是射中了頭盔頂部,將頭盔打飛,餘震都使得他短時間內失去了意識,如果是重箭射中頭部,就算有鐵盔保護他也是死定了。
數十步內,女真人的重箭威力太大了!
戰馬繼續前行,李少川和夥伴們繼續向那些步射的白甲衝過去,時間已經不夠這些白甲再射一輪,他們發出嚎叫,手中的挑刀和虎牙槍豎起來,但幾個人對騎隊的抵抗十分微弱,他們顧此失彼,無法防禦從身邊左右方向衝過的騎兵,很快有兩個白甲被砍翻在地,李少川瞄準了一個目標,對方正在防禦另一個銃騎兵的攻擊,他將手平伸,手中馬刀橫握,在不知道多少次的訓練之後,李少川也知道如何保持安全範圍又能攻擊到對方,當他橫刀衝過又感覺到手腕一震之後,迅速回腕收力,等他回頭時,一顆頭顱飛向半空,鮮血拋灑在碧綠的草地上,灑成了一長溜的血色痕跡。
李少川是戰兵出身,銃騎兵還是概念時他就是騎兵隊伍中的一員,後來在官校畢業卻被軍法司挑中了,成了軍法官隊伍中的一員,不過按和裕升的習慣,哪怕是軍令司書官,平時是在軍中管理公文檔案的,在戰時也要在做戰部隊中占據一個位置,一個蘿卜一個坑,和裕升的軍中沒有文職人員,李少川等軍官也是有自己的職司,戰時亦領軍而戰,但他這是第一次刀斬人頭,在回望而看的這一刻,幾乎是他一生都難以忘懷的畫麵。
這時兩方的最高指揮均開始提調大隊迎向自己遊走狗鬥的騎兵隊伍,兩個大隊的銃騎兵重新裝填集結完畢,大隊的後金部隊也完成了轉向,開始向戰場後側機動。
在遊走激鬥的戰場上,雙方都是一樣在流血,而仍然聽不到撤軍的命令。
雙方都在硬頂,希望能頂到對方堅持不住,而兩邊都出乎意料之外的強韌。
一個大個子的銃騎兵搖搖晃晃的行走著,他腿部插了一支重箭,整條腿已經廢了,他手中拿著馬刀在揮舞著,一個白甲冷靜的策馬到這個大個子身後,在他的後腰的腰眼處用虎牙槍狠狠戳刺了進去。
大個子銃騎兵轟然倒下,然後掙紮著想爬起來,最終隻完成了跪姿,最後他兩手合什,跪在地上頌起佛經來,念了幾聲之後,他身後的碧草被鮮血染紅,最終這個銃騎兵兩手合在一處,趴伏著死在了草原上。
一個白甲被手銃打中了腹部,肚腸流了一地,他自知必死,但強撐著站在原地,兩手握著步弓,勉力拉開,右手拇指扳指勾弦,用儘力氣把弓拉滿,心中默禱:“祖先神靈在上,我今日必死,叫我射中一個尼堪大官,助我射穿他的重甲,將其射殺,這樣雖死而無憾!”
滿洲人此時質樸無華,祝禱之後,這個白甲也沒有想彆的,他們的家人都是尚武成風,兒子能走路就開始學習騎射,這個白甲三十來歲,他的幾個兒子都已經能射殺獵物養活自己,家中尚有七八個漢人包衣,他完全不必擔心自己的身後之事,他將全部的精氣神用來調整自己的射姿和力氣,在眼前有一個明顯的漢人將領,雖然胸甲騎兵們裝束差不多,但將領還是十分的好辨識,為了叫士兵認得將領,戰場上易於指揮,此時也是要付出代價。
那個將領又策馬向前了一些,正在大聲呼喝指揮,幾個塘馬和護衛簇擁在將領身邊,令旗不斷揮舞,也有塘馬不停的跑出去傳令指揮,這個白甲悶哼一聲,重箭離弦飛出,正好射中那個將領的胸口。
白甲遺憾的吐了口氣,他原本想射麵門,但腹部的巨痛還是影響了他的精準度。
他慢慢跪下,最終趴伏在了地上。
被射中的正是王敬忠,這個老邊軍經驗很豐富,在感覺到不對的時候歪了歪身體,想避開這支襲來的箭矢,但還是晚了,距離太近,箭矢射穿了厚實的板甲,切開了他的衣袍和皮膚,然後深入到胸口數寸,鮮血一下子就流淌了出來。
“不要暴露我受傷的事。”王敬忠眼前發黑,他強忍著巨痛對身邊人吩咐道:“著第一營的營長暫代指揮。”
王敬忠說完便昏迷了,幾個護兵流著淚將他往陣後送,大隊副指揮劉景榮已經戰死,隻能由第一營的營長暫代指揮。
戰況異常激烈,朵兒眼看著對麵軍陣又迫近過來,遊騎也越來越多,已經不止眼前這些白甲,他下令幾個中隊出擊,擋住左右側更多的包過來的女真遊騎。
很多軍官都麵露緊張之色,雖然第二次裝填完成,但人們對女真人的強弓印象太過深刻,在同等距離下,騎銃的威力遠遠不及重箭,輕箭是沒有什麼威脅,但步弓射出重箭對板甲的威脅都很大,而且銃騎兵也隻有胸甲,有一些人有護脛或是鐵網裙,有一些就隻穿著軍袍,重箭射中下肢的威力也很大,能輕鬆射斷骨骼,很多人麵門中箭,直接就死了,也有人被射中喉嚨,劉景榮便是其中之一。
在重箭襲擊下,有效殺傷六十步以內的騎銃很無力,要以很大的傷亡才射死後金的披甲兵,這還是銃騎兵深披胸甲的情況下,如果他們隻穿綿甲或是無甲,那死傷簡直不可想象。
也怪不得蒙古人對上後金時簡直不堪一擊,他們軟弱的騎弓根本不是後金步弓的對手,而他們的甲胄又十分稀少。
在這時又傳來王敬忠重傷的消息,四周都是一片轟然。
戰況如此不利的情況下,軍官的自信已經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現在是什麼時候?”朵兒沒有顧及即將到來的後金主力,而是詢問起了時間。
一個參謀軍官隨身帶著座鐘,他低頭看了一眼,說道:“已經過了申時,快五點半了。”
“無妨了。”朵兒略有些難堪的道:“再有兩刻左右就天黑了,這仗沒法打了。吹號,令我軍慢慢後退收攏,敵軍也會是這樣處理的。”
夜戰是沒有辦法打的,首先沒有那麼多照明的火把,就算有火把也不可能舉火而戰,如果在黑暗中混亂而戰,難辨敵我,隻能是胡亂揮刀,弓箭和火銃都失去了用處,而如果掌握不好距離,弓箭的用處殺傷就很難及得上火銃,夜戰的話,女真人吃虧很大。
果然,銅號吹響之後,女真那邊也吹響了喇叭,雙方的將士開始在遊鬥中逐漸脫離對方,最終拉開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