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張續文和李平之一起來到顏思齊等人興建的十寨地區,果然就是一大片的村寨,建的十分淩亂,從內陸一直延伸到海邊,在十寨邊上就是一條大河,引水用水都十分方便。
十寨不僅是顏思齊一個人的地盤,其中還有李旦的人手,最少有近半是李旦的人,船隻,人手,倉庫,內裡儲存著大量的財富。
李旦是老江湖,知道財不可露白,他不敢將全部財富放在平戶,而是將相當多的財富留在了台灣。
“那片庫藏,”李平之指著一大片黑漆漆的房屋,說道:“那裡應該是李旦放東西的地方了。張續文沉吟道:“可能有金銀數十萬乃至百萬之多,其餘的物品少說也值幾十萬。”
李平之看向張續文,突然道:“這銀子不能這麼取。”
“沒錯。”張續文道:“若是好取,常政事也不是善男信女,他在草原可是一把火燒了幾十萬的貨,斷了蒙古人的念想,若是有一絲可能,這些貨物他早就取了。”
“論武力顏思齊定然不是對手,那麼顧忌什麼?”
“應該是顧忌在平戶的盟友吧,李旦尚未身死,咱們就打他遺產的主意,還要動手火拚盟友,這叫李國助怎麼想?若是咱們真的這麼做了,以後對倭國的貿易黃了不說,還會把李國助徹底推到荷蘭人那邊去。為了這銀子,肯定不值。”
“但顏思齊不去,咱們得不到人手,笨港還是魚龍混雜,放不開手腳。”
“還有荷蘭人,始終是隱藏的禍患……”
“他娘的,台灣的事還真是難辦啊。”
“怪不得花錢這麼多還沒有什麼起色,也確實是難。一艘船十幾萬,到現在軍司砸了一百多萬,在大同夠養好幾團兵了,才夠造幾艘船的?能有現在這規模,已經算難得了。“
“這邊有兵但用不上,大海上沒力量,壓根不敢和紅毛翻臉!”
兩個青年人越說越快,儘管在此之前隻是對台灣有粗淺的了解,但在一路上經過鄭芝龍的補課,加上親眼所見,幾乎已經把台灣這邊的尷尬局麵中的重要幾點,想的十分清楚通透了。
“若是解決顏思齊……”李平之思忖著道:“茫茫大海,商機無限,不一定真的就做本份商人,賺正經貿易的錢,這大海上,不誇張的說,真是滿坑滿穀的黃金白銀,賺起銀子來,比咱們大同那邊容易百倍,張家口的那些土老帽,占個馬市之便就以為自己是黃金寶地,殊不知比起這邊來,真是天差地遠了。”
“說的是。”
兩人正說的熱鬨,渾然沒有覺得身邊多了一人,直到有人接口,兩人才一起猛然回頭。
“常政事?”
兩個青年倒是異口同聲,把常威給逗樂了。
“你們倆,真是難得的人才。”
“常政事過獎了。”
常威皺眉道:“續文兄彆這麼客氣好嗎?你和我大哥是堂兄弟,我和大哥是表兄弟,咱們私底下就彆來這套官場上的規矩了!”
“還有你!”常威看向李平之,目光銳利的道:“我知道軍司要你回去,不過我發覺你在這裡更有用,留下來,三個月後保你當行軍司軍令局的局正!”
“敢不從命!”李平之幾乎沒有絲毫猶豫,也完全沒有謙虛的打算,立刻就是拱手答應下來。
常威看他一眼,再看看張續文,突然大笑起來。
張續文也是看看兩人,意味深長的道:“你們倆還真是對味道。”
李平之點評道:“以我們三人來說,應該能迅速扭轉局麵,挽救台灣的大勢。”
對於這一點,另外兩個青年都是差不多的感覺,當下一起點起頭來。
雖然常威的年齡和他們差不多,張續文其實還是最大的一個,李平之還不滿二十,常威也是差不多的年齡,但三人都是這個時代的精英人物,常威出身巨商世家,常家也是有名的富商世家,常威自小和父親常進全走南闖北,也算見多識廣,商人世家又是從小教導如何應付世道人心,所以常威初到新平堡時就能幫的上張瀚的手,這近兩年來又在台灣主持大局,年紀雖小,人生經驗卻是比百歲的老農都要充足的多。
張續文則是自幼在蒲州張家成長,這樣的大家族的教育不是那種苦讀的窮酸書生能比的,見識眼界原本不俗,十五歲就中秀才,頭腦也是相當的聰明,出使俄羅斯一年半時間,更是將這塊璞玉磨練出來了。
李平之則是新平堡學校教育中的佼佼者,放在口袋裡也能將口袋紮穿的錐子般的人物,這三人放在一起,乾出事情來很正常,乾不出來才不正常!
……
顏思齊突然感覺自己的右眼皮直跳。
他一陣煩燥,看看眼前的酒菜,右手一揮,酒菜乒乒乓乓摔了一地都是。
“顏兄這是怎麼了?”顏思齊的副手是陳衷紀,以智計多端聞名,當年在平戶事敗,就是陳衷紀建議到台灣發展,到笨港後感覺這個出海口地勢平整,四周山民勢力不強,土地肥美獸群極多,適合屯田發展,於是在征得李旦同意後,顏思齊等人以十三艘大船在這裡起家,招攬移民三千多人在這裡立寨屯墾。
十個寨子呈井字型,中間是十幾米高的大高台,宜於眺望發覺海上和陸上的敵情,也便於指揮寨中人做事。
在顏思齊的個人魅力和能力號召下,這裡的基業慢慢開辟出來,李旦認可了顏思齊的努力,加上這兩年與和裕升的合作,李旦從平戶和福建又運了數千人過來,這樣諸多勢力相加,台灣的屯民水手常駐海商的人數終於已經過萬人。
這在很多人眼裡,已經是一片不小的基業了。
“實話實說……”顏思齊思忖一番,說道:“李爺身子不好,我在東番這裡算是幫他主持家業,他的家財放了不少在這裡,精悍的手下和船隻也有不少常駐笨港,我在想,李爺一旦身故,我怎麼辦?”
“這正是顏兄自立的機會來了啊!”陳衷紀幾乎是用喊的,聽了顏思齊的話,他立刻大聲道:“這真是天賜良機,若是李爺平安無事,我也不會勸顏兄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兄弟們雖然現在聽命於咱們,但多半是李爺的威望撐著,咱們自己的兄弟人數還是太少。但若是李爺身故,這些兄弟這些年來一直聽命於咱們,李爺一去,難道他們跑去平戶聽大公子的不成?”
“故主一去,就棄新主自立,我擔心人家說咱。”
“嘴皮子長在人身上,咱能禁止人說話?”陳衷紀正色道:“怕人說就不能做事了,這年頭當梟雄的有幾個怕人說的?劉香當初也在平戶,李爺長李爺短的奉迎,結果到了廣州不也是自立了?”
顏思齊臉上漸漸變了顏色,他感覺陳衷紀說的十分有道理!
到底是自己也這般想法,或是陳衷紀說服了他,倒是並不重要。
“那咱們該怎麼辦?”
“已經派了人在平戶。”陳衷紀平靜的道:“一有消息就來回報。”
“咱們這裡,和裕升的勢力也大起來了。”顏思齊道:“今天鄭一官他們也回來了,也沒有來見我,會不會有什麼變故?”
“他們?”陳衷紀麵露鄙夷之色:“不過是討好了李爺,大公子也欣賞那個張瀚,所以給這塊地方叫他們發財。不過他們的鐵器是真好,就算將來咱們得了勢,鐵器買賣也照做。如果他們想不該想的,這幫北方人才來幾天,海上是他們能玩的轉的?”
“這倒也是。”顏思齊一本正經的道:“若是我真的得了勢,願與陳兄榮辱與共。”
“顏兄這幾天千萬不要找一官他們。”陳衷紀微微一笑,說道:“這時候不能亂了大事。”
顏思齊臉一紅,他好男風的事大夥兒都知道,對鄭一官這個清秀帥氣的小夥子一直有些好感,在平戶時,鄭一官能被李旦收為義子,顏思齊在當時也幫著說了一車的好話。
如果不是曆史出了分叉,應該是顏思齊跑到台灣不久鄭芝龍等人也就趕來會合,十八芝這個著名的海盜黨正式成立,然後是鄭一官以顏思齊男寵身份上位,再侵吞了李旦的遺產,包括浮財和船隊,水手,一下子就成了一方豪強,李國助當然不服,聯合許心素一直與鄭芝龍做對,結果都被鄭芝龍擊敗,許心素被殺,俞谘皋在率八閩子弟討伐鄭芝龍的戰役中失敗,損失慘重,後來被朝廷拿問斬首,鄭芝龍因此成為八閩之王,最後一個海商大豪。
這時候被提醒也是陳衷紀一番好意,顏思齊按下異樣心思,正色道:“咱們的誌向是這一片大海,是萬貫家財,我怎麼會在此時壞大事呢!”
……
屋中滿是藥香,李國助半跪在地上,親自替父親熬藥。
李旦去年跑了一次台灣,因為荷蘭人的事情又到了澎湖一次,後來調停未成,他又從海上返回平戶。
畢竟是身體很不好的老年人了,回到平戶後不久李旦就病了。
並不是什麼在病,可能就是一些老年病,這個時代檢查不出什麼來,醫生乾脆就說李旦是本源虧折,隻能用一些溫補調劑的方子熬些藥來吃,這些藥於其說是治病,不如說是安慰劑,李旦是海上大豪,這一生不知道見了多少生死之事,到自己頭上也是淡定的很,如果不是李國助一番孝心親自熬藥,他是壓根不會喝這些苦澀而無用的黑色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