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力有未逮啊。”張瀚終於歎息一聲,說道:“要收複西域,不光是要有大量騎兵和步兵,還要有大量的合格的官吏,還需要財力物力修築更多的城堡,更多的財富收買其民間勢力,要徹底打跨衛拉特蒙古和葉爾羌蒙古,十萬大軍加二十萬輔兵民夫,加數萬官吏,費十年之功,方可謀西域。現在,確實還為時尚早。”
李慎明微微點頭,他最擔心的就是張瀚衝昏頭腦,真的如此前宣示的那樣早早就去經營西域,那絕對是泥潭,不小心就陷在裡頭了。
現在和裕升在草原上的成就,主要原因就是遇到了土默特蒙古最衰弱的時期,其實也是整個草原蒙古最衰弱的時期。
原因很多,最重要的就是二百多年和大明的戰爭耗光了蒙古人的財富,開馬市後又有長期的和平,使土默特等右翼蒙古更弱,比左翼還弱。然後就是喇嘛教,不論是紅教還是黃教,都使蒙古人的血性消磨,與其在今世奮鬥,不如寄望來世,他們的財富和血氣都消磨光了,還拿什麼來戰鬥?
“大勢如此……”張瀚喃喃的道:“咱們順應大勢,事情就容易的多,逆勢而行,事情就難辦的多。不過有的事,還是要堅持下來,如果什麼事都能順勢而為,這世間也就沒有什麼難做的事情了!”
……
楊柳纖細的手掌伸在頭頂,感覺到掌心一冷,她臉上露出笑容,轉頭對車廂裡的人道:“下雪了,是雪花啊。”
“真是下雪了啊。”玉娘小孩子般的把半截身子伸出車廂,兩眼盯著外邊看。
車廂外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景像,到處都是荒草,原本牧民們會把大量的草割下來,打草預備牧群過冬,但經曆連續兩年的戰爭之後很多牧場被放棄了,或是改成農耕區,但一時還沒有開墾出來,所以一路過來,頗多荒蕪的牧場,野草枯黃,長到半人多高,草中掩映著獸群,不論是黃羊還是狼群都很多,還會有野驢,野駱駝,野馬等大型的動作,在草群中經常看到兩頭野驢一起注視著過路的車隊,然後當感覺到威脅時再迅速消失。
整整兩個中隊的騎兵擔任護衛,還有侍從司的半個中隊的特勤局的人員,論起護衛的力量來說是強的離譜了……畢竟護衛著的隻有十幾輛馬車,人員也就隻有幾十人而已。
但沒有哪個護兵會放鬆警惕,甚至軍司方麵還會在沿途的各堡下令加強戒備,其實從夏到秋,再到初冬,這半年多時間整個和裕升控製的腹地都並沒有發生過超過十人以上的叛亂,小規模的三五人的叛亂發生過幾起,多半是牧民耐不住耕作的枯燥或是銅礦的辛苦,自行其事的逃亡,或是因為思念家鄉和家人而逃走,隻要不涉及人命,這些人雖然也被稱為叛亂,但抓到了之後最多打上幾鞭子,叫他們繼續做事就可以了。
將放牧的人拘困在土地上或是礦井中,原本也是較為殘酷的懲罰,然而轉化也必須有這種過程。
相當多的牧人被放歸,也被強留下一大部份,如果沒有強製性的苦役,就算十幾二十年後,也不會有幾個蒙古人選擇放牧以外的生活方式。
在板升地當初是有一些種地的蒙古人,他們的方法就是用馬匹拉犁,犁開淺淺一層,撒上種子,然後就幾乎不聞不問了,也還好蒙古人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少土地,就算這樣種法也能有所收獲。
車隊中幾乎沒有外人,全部是張府中人。
常氏,三個妻妾,兩個孩兒,這是張府的核心,另外老掌櫃周逢吉和張學曾這兩個老人家被一起請到草原上來遊曆,順道就是在這裡過年,常進有要繼續主持鐘表局的項目,不跟著一起來,常進全卻是帶著家小一起過來,也是預備在草原上過了年再回南。再有張瑞等仆人一起跟著,加起來也就是五六十人而已。
軍政司派了十幾輛大車,除了坐人的客車外,還有幾輛大車專門拉著家俱一類的物事……上上下下的人都明白,這一次北上,沒有特殊原因,很長的時間內張家老小是不會再回李莊居住了。
“這景色初看了有趣,看多了也就平常了。”常寧懷中抱著兒子,一張雪白美豔的臉上都是滿足之色……可能婦人都是這樣,在生孩子之前就算有母性也有限,隻有當受了苦楚,生下了屬於自己的骨血之後,仿佛是一道閥門被打開了一樣,滿心都是孩兒了。
“是……”楊柳說了一聲,將窗子關上了。
眾女坐的馬車足可容納二十多個軍士,現在隻坐了三個婦人加幾個奶娘仆婦,還是嫌很擠,原因也很簡單,車上滿是小孩子的用具,衣服,吃食,車裡還生著小銅爐取暖。玉娘自己的孩兒睡著了,閒著無聊便過來尋常寧和楊柳聊天。
眾人都沒有什麼心事,說的也都是閒話,雖然是在陌生的地方,完全是陌生的天地,熟悉的景致一點兒也瞧不到……走了幾百裡也沒有城池,沒有村鎮,沒有阡陌農田,沒有溝渠,連樹木也沒有,不過大夥兒心裡還是很安穩……並不有人感覺不安。
“看,又是一個軍台。”玉娘簡直還是小姑娘的性子,她指著窗外,一臉驕傲的道:“當初我跟瀚哥到青城,這裡啥都沒有,這一路已經見到好幾個火路墩和軍台了。”
眼前確實有一個軍台,青磚一路壘高,象一個四四方方的筒子樓,開有望孔和射孔,最高層有堞台,四周是院牆和挖開的陷溝,隻有一條路可以進入,在堞台上,隱約可以看到有軍人在站崗,也能看到火炮。
每過一個軍台,眾人都感覺興奮和驕傲,眼前的一切都是她們的夫君一手打造出來的,當然值得婦人們驕傲和自豪。
哪怕是幾百年後,婦人也喜歡自家的男人強悍有力,隻不過大多數事與願違。
玉娘又突然道:“農田,可算看到農田了。”
過了這個軍台,前方果然是大片的農田區。
滿天都是飄飄忽忽下來的雪花,白色的雪不停的蓋在黑色的土地上,地麵上已經有了一片淺淺的白色,不過黑色的溝壟還是清晰可見,也能看到地麵上淺淺的一層綠色,那是長出來不久的麥苗。
到處都是一望無際的田野,間或有一些幾十間房舍組成的小型村落,隱隱有人騎馬在村落外行走,如果不是身後還有大片的草地,這裡已經和內地的景色沒有什麼區彆了。
“瀚哥真是做的好大事業。”玉娘俏臉上滿是驕傲之色,由衷的說道。
常寧征征的看向窗外,在此之前,她對張瀚一直沒有回來也並非完全不介懷,但看到眼前的景致時,心胸裡已經滿是驕傲和自豪的感覺充斥著,她低頭看著孩兒,心中充滿著一種異樣的感覺。
半響過後,常寧才淡淡的道:“這才是好景色。”
……
“文瀾這真是立下了不賞之功。”張學曾和周逢吉對麵坐著,老人畏寒,他們的車裡也是生著火,而且一直加炭,火勢不小,車廂裡溫暖如春。
仿佛是聽到了幾個女孩子的議論,兩個老頭子也是看著窗外的景致,閒閒聊天。
雖然是閒適的態度,但張學曾的語氣仍然是掩不住的激越。
這個老人是很重視宗族的,蒲州張氏中出了張瀚,對老人來說,足以彌補喪孫之痛。
“適才我聽侍從司的人說起過,”周逢吉道:“適才我們經過的地方,以前為了掩飾,不曾開墾,明年估計就是開荒的要緊地方。另外會在西邊補築軍台墩堡,把防禦做的更牢固些。”
“明年還要征兵吧?”
“這倒不一定。”周逢吉有些憂急的道:“銅礦已經不易開采,幸好有東虜那邊的貿易貼補,維持現在的局麵已經不易,明年還需要向套部動兵,開墾荒地也要大量人手和開銷,再擴軍,難以為繼就糟了。”
“這些事當然是文瀾他們操持。”張學曾倒是篤定的很,他捋須微笑道:“老周,我們已經是糟老頭子一個,不要操這些閒心了。”
周逢吉同張學曾熟了,說話也隨意的多,當下大為搖頭,笑道:“三叔公切勿這般說,我可是帶著一千多人養鴨子,軍中肉食,現在最少有三成來自我帶人養的鴨群,鴨蛋已經超過雞蛋,成為軍中供應的蛋類第一。”
張學曾頻頻點頭,又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對了,鴨蛋還是醃了之後好吃,生煮出來的有股子腥味。”
“已經醃了一大批了。”周逢吉道:“雖然要多費不少鹽,不過正好可以代菜,煮熟了還易於運輸,保存,日後有條件的話,應該都是醃了再送走。”
“你看,”張學曾有些傷感的道:“人人皆有用處,就我已經老朽了。”
“你老把身子養好,就是對和裕升有莫大的用處了。”周逢吉道:“你知道瀚哥兒的為人,你老對他的幫助,他可是一直記著放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