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漢軍們的射手普遍力弱,走到二百步時指揮的軍官們並沒有叫他們射箭。
由於距離很近,已經可以看清木柵那邊的情形了。
地方很長,一裡半的防線隻有一千多人,原本銃手指揮們還打算用兩列輪射,後來才發覺,除了少數地方可以留著預備隊加強之外,多半地方就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正好是相隔一步不到的距離放一個銃手,再想安排第二和第三排,那就是做夢了。
在漢軍們眼中,對麵的銃手看不清楚麵目,一個個站在木柵之後,隻能透過空隙觀察他們,當漢軍們發覺對麵的軍人隻有少數披甲,多半也是綿甲或無甲兵時,他們的膽氣壯了很多。
在這個年代,有甲或無甲絕對是衡量軍隊是不是精銳的標準,除了這個標杆之外,再無其它。
走到百五十步左右時,整條戰線的漢軍和女真兵都情不自禁的弓起了腰。
剛剛那一銃,給人的感覺十分可怖,在二百步時,不少人汗毛都豎了起來,生怕突然打來的一銃落在自己身上。
張春牛和溫忠發等人站在一個大車的車頂看著,整條一裡多長的戰線上後金兵一次就投入了大半的兵力,放眼看去,到處是長縱線般的潮水般的八旗兵,穿亮銀甲的白甲兵,穿鐵甲或綿甲的紅甲兵,少量綿甲或鎖甲乃至無甲的旗丁跟役和漢軍。
後金兵的陣列十分齊整,哪怕是漢軍也是一樣,軍官們站在縱隊線的兩側負責指揮,他們或是穿著亮甲,或是插著背旗,從鎧甲和背旗的式樣上來確定指揮者的身份。軍官從低到高,站位也各有講究,張春牛和溫忠發眯著眼看向陣後,發覺了大旗之下的李永芳和滿達爾漢等人。
“老狗。”張春牛啐了一口,眼中滿是鄙夷之色。
“遼鎮的將官,和李永芳學的不少。”溫忠發眼中也有罕見的怒色,這對一個前情報軍官來說十分罕見。
“將來要淩遲此人,才能解氣。”
張春牛又說了一句,重新把目光投向戰場上。
穿著印染的藍色或青色箭袍,外罩綿甲的漢軍們越逼越近,他們的陣列一個小圓陣疊一個小圓陣,象一層層疊疊的魚鱗累積在一起,這是一個標準的步陣攻擊陣列,從內行的眼中看過去,後金方麵的陣列十分齊整,長槍挑刀和刀牌手,還有弓手的位置搭配的十分合理,前進的步速也很均勻,這很明顯是一支訓練有素,身經百戰而經驗豐富的強軍。
哪怕正麵的主力是由漢軍組成的軍隊。
雙方將士的呼吸都急促起來,終於,在抵達近百步的時候,後金方麵傳來射箭的指令。
李明禮等人渾身一震,立刻停住了腳步。
這個距離當然是拋射,所有人都早就把弓箭取在手中,李明禮手中是一柄製作相對精良的鐵胎步弓,兩根長稍,弓型一字,典型的清弓製法,但他勁力並不是很大,勉強達到了最低十個力的標準,相比於女真射手的強弓來說,他的勁力十分普通,也就是剛到及格線的水平而已。
所有人都用標準的蒙古射法扣著箭矢,在聽到明確的指令之後,李明禮和身邊的夥伴一起將弓箭斜舉向天,在大致瞄準和測算距離之後,拉動弓弦,然後鬆指。
幾百柄弓箭一起拉響再放鬆的聲音一下子迸發了出來。
大量的彈棉花一樣的崩崩聲響接連不停,然後是箭矢淩空時的“嗡嗡”聲,在箭矢淩空飛向對麵的柵欄之後時,李明禮等人又將第二支箭矢搭了上去。
他們的動作並不很快,也並不著急拉弦射第二支,而是不緊不慢的將勁力和呼吸調整好。
步弓的威力很大,但清弓並不講究射程及遠,雖然已經比蒙古騎兵的騎弓要遠很多。清弓的特點是最講究箭矢威力和破甲,女真人的理念就是破甲和殺傷為第一,如果光是及遠而不能破甲傷人,那射的遠又有何意義呢?
更加不講究的就是射速,因為要每一箭都保持相當的穿透和殺傷,犧牲的就是射程和射速。
就算如此,在眾人又向前數步之後,第二輪箭矢又被拋射了出去。
天空布滿飛蝗般的箭矢,勁力極大的箭矢在半空發出嗡嗡的聲響,箭杆顫抖著,在動能和慣性之下箭矢飛掠而至,射向遍布銃手的木柵這邊。
“篤,篤,篤……”
仿佛是有勤勞的啄木鳥在不停的啄著木柵,第一輪箭雨多半落在木柵之上,如下雨一般不停的發出篤篤的聲響,箭尖不停的穿透木柵,露出大半截箭身,也有相當多的箭矢直接從半空掉到銃手這邊,或是落在地上,也有一部份落在人的身體上了。
銃手陣列中發出了此起彼伏的叫喊聲,雖然絕大部份人穿著綿甲或鎖甲,但也有一部份人隻穿著襖服,這裡畢竟是輜兵隊伍,全部披甲在目前來說還並不能辦到,在草原奮戰的輜兵一部份守堡,在出堡承擔做戰任務時是全部披甲的,但這一次馳援遼鎮,主要的任務就是運輸糧食,誰料到這個時候,遼鎮的將領們拒絕承擔最重的責任,反而把輜兵們和十三山的和裕升人馬拋在最前線,而李永芳又在滿達爾漢的督促下拚了老命,這才有這一場意外的激戰!
沒有披甲的輜兵有好多不幸中箭,他們被箭矢穿透了胳膊,箭矢插在膀子上還在顫動著,也有人小腹中箭,大腿中箭,小腿中箭,腳掌中箭,披甲防護的隻是身體的一部份,沒有辦法防護到全身上下。
軍醫們奔跑過來,在助手的幫助下把中箭者帶下去做緊急的處理。
“不必驚慌,叫個鳥啊。”一個滿臉大胡子的軍醫拍著胸口中箭的輜兵銃手,笑罵道:“就箭頭插在裡頭,你這麼鬼叫鬼叫的,丟不丟人。”
“先剪斷箭杆,然後再開刀取箭頭!”
“把止血藥先準備好,這麼貿然取箭,你想叫他流血流死是不是?”
在軍醫們的努力下,陣線上的騷動漸漸停止了,然而第二輪箭矢又落了下來,這一次由於距離更近了一些,傷員更多了。
一個銃手被箭矢射中了脖子,箭頭透頸而過,劃斷了動脈,鮮血狂湧。
軍醫搖了搖頭,叫人用白布蓋住了這個銃手。
“不要急。”張春牛剛要下令,溫忠發在一邊搖頭,說道:“我們預備隊人手有限,沒有辦法、輪射,第一輪就要打出最好的戰果,我建議放近些再打。”
張春牛道:“那部隊就得再承受一兩輪更近的箭雨了。”
溫忠發道:“難道軍隊不就是乾這個的嗎?”
張春牛咬了咬牙,死死看著溫忠發。
溫忠發麵無異色,似乎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他隻是“建議”,畢竟戰兵歸他和禿頭來管,輜兵卻是張春牛在管,在李平之沒有親臨前線協調的前提下,各部隻能按自己的建製統領來打這一仗,儘管溫忠發的官職要比張春牛高的多,資曆也老的多。
對李平之等人還沒有趕過來,溫忠發也並不放在心上。
雖然說和裕升現在的內部氛圍和環境還算過的去,但文武殊途,對李平之這樣的白臉書生溫忠發並無好感,也並不信任。
“好,就按溫指揮的‘建議’來。”張春牛終於下定了決心,眼前的局麵就是這樣,軍隊必須承受一些死傷,哪怕是支援部隊的輜兵。
不斷有輜兵痛吼或慘叫著倒下,木柵後明顯空出了一些位置,好在漢軍的弓箭和射術差強人意,輜兵們的戰損並沒有到一個叫人無法接受的地步。
淡淡的血腥氣彌漫開來,軍官們也都是麵色凝重起來。
在此之前,由於一直是麵對蒙古人的弓箭,和裕升的人對弓箭一直視為無用之物,甚至有軍官譏嘲為小孩子的玩具,今天這一戰剛剛開始,弓箭已經顯示了足夠的威力。
身後的戰地醫院就是最好的證明,那些蓋著白布的屍體也是最明顯的證明。
當漢軍們推進到六十步左右時,雙方一直等待著的火銃打放聲還是沒有響起來,倒是車營那邊,由於承受更猛烈的箭雨和更大的壓力,小型火炮終於開始打放了,沉悶而並不強烈的炮轟聲打破了單調的弓弦響動聲,也給有些沉悶和壓抑的輜兵隊列帶來了一些活力。
這時候沒有可能交頭結耳的討論,敵人近在眼前,局麵十分吃緊,但輜兵們還是情不自禁的看向自己的左手側……那裡的火炮正迸發出火光。
每個人都感覺到提氣,看到炮彈在建虜隊伍中爆開時,看到有人被炸的淩空而起時,那種解恨解氣的感覺,令不少人都放鬆了下來,不再手握火銃,捏到指節發白。
可惜的是火炮數量太少,而且這些小型火炮威力還是小了一些,一輪炮彈打過去,隻有少數建虜被炸死或受傷,更多的人弓手並沒有受到影響,隻是這些女真弓手的身形又往下低了那麼一點。
和漢軍的弓箭不同,女真人的箭射的更穩,更準,力道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