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一支奇怪的軍隊同時進入了蒙古人和明軍的視線之內。
先是少量的哨騎,因為東北方向是崇山峻嶺和邊牆,隻有翻越沙漠才能抵達土默特地方,所以火落赤等蒙古首領並沒有在那邊派出哨騎,明軍當然也不會派出哨騎,現在守城還嫌吃力,蒙古人正在起勁的造攻城器械,城中雖然不能說是人心惶惶,但也十分緊張。
這種情形下,雙方在看到這支軍隊的同時,都是格外的緊張。
在哨騎湧入向前之後,大量的灰袍步兵出現在人們的眼前,相隔大約五六裡路,呈縱隊狀的灰袍軍人們開始列成一個個的小型橫列方陣。
五十多人是一個小型陣,三個小陣成一個橫隊大陣,然後一百多人的陣一個接一個的錯落有致的排列起來,中間是長矛手,前麵和左右兩側都是拿火銃的士兵,還有一百多人的橫陣全部由火銃手組成。
在長槍手和火銃手們的前方是刀牌手,人數不多,由一個個的五十來人的最小的陣列組成。
一千人左右組成了一個大型方陣,槍矛如林,陣列森嚴整齊。
一隊隊輔兵模樣的開始在陣中穿行,很明顯的他們帶著大量的鎧甲,最前列的戰兵開始穿戴起鐵甲來。
接著又是一個方陣,再一個方陣,組成了三個大型方陣後,三個方陣呈“品”字形狀,等方陣全部排完之後,刀牌戰兵已經穿上了鐵鱗甲或是紮甲,火銃手們也披上了鎖甲,長槍手則是紮甲或鎖甲的混合。
整支三千多人的隊伍立刻是銀光閃耀!
穿著紅袍在城頭激勵士氣的張九德震驚道:“這是我大明的禁軍嗎?”
城下的蒙古人也明顯有類似的疑問,他們十分緊張的開始收攏隊列,號角聲不斷的響起來,想來是調集城南的那些士兵趕緊回到北城和東城這一類的戰場上來。
麻承恩搖頭道:“軍門大人又不是未在京城呆過,禁軍哪有這般氣勢,禁軍亦不是人人束甲,多半也是綿甲,隻有少量鎖甲。”
鎖甲的技術是明朝中晚期才成型,後來開始批量裝備禁軍,但由於明朝國力的衰退,禁軍也沒有太多裝備鎖甲,到萬曆之後,禁軍估計連三萬在役的也沒有,其中大半還是老弱,禦馬監的四衛營倒是能拉出幾千戰兵,但具甲裝束也比眼前這三千人差遠了。
陳洪範的嘴巴張的老大,口水在半空連成了線,一直滴落下來。
武之望等人也是一臉震驚,這支從未見過,聞所未聞的軍隊,一下子涮新了所有人的認知。
張獻忠等邊軍將士都是目瞪口呆!
這時轟隆隆的鼓聲響起,城下的軍隊全軍束甲完畢,開始踩著整齊的鼓點慢慢向前移動。
三千多人好象是一個人一樣,步伐整齊,橫陣和大方陣向前移動時,幾乎沒有半點兒變化。
張九德這時動容道:“本官相信這不是禁軍了,禁軍絕擺不出這樣的陣式來!”
張九德又十分詫異的道:“相隔千裡,他們是怎麼得到消息,又是怎麼行軍過來的?”
一個老將讚道:“應當是穿過沙漠來的,了不起!”
麻承恩不理這些驚奇的話或是讚揚,隻盯著城外的方陣,他道:“再等等,應該還有輔兵擺出車陣。”
麻承恩和張瀚無數次討論過軍製和方陣的問題,他在此之前壓根不相信什麼方陣,張瀚說起來時麻承恩總是哈哈一笑。
在大明的將領們看來,什麼陣式都不如騎兵陣勢管用,不管是中央突破還是兩翼包抄,還是象蒙古人那樣拉瓦射箭,總之決勝主要看騎兵,步兵用的好的隻有一個戚帥,那也是有車營火器配合,另外就是戚家軍主要打的是倭寇,在北方也是以防禦為主,要不然戚帥不如當初的遼東李帥呢,李成梁可是撈了一個寧遠伯的爵位在身上,在整個萬曆年間,武將封爵的也就是李帥一人而已。
直到現在這個方陣呈現在麻承恩的眼前,看布陣排列的經過,麻承恩才發覺,張瀚曾經的設想,已經成了眼前的事實。
果然不出麻承恩所料,接著是兩翼有大量的輔兵出現,他們扛著火銃或是拿著長槍,將一百多輛大車橫列起來,排成了一個很大的車營,車輛中間放了插牌,車廂一邊明顯是鑲鐵,露出射孔,幾千輜兵在車營的配合下在其後列陣,也是長槍兵與火銃手混雜的陣列,隻是他們比起戰兵來,動作要稍微生疏一些。
“九千多人。”城頭上一個武將看了看,算出了大致的數目。
“北虜可是有十萬人。”武之望道:“我看他們先立營防守的好。”
張九德轉向麻承恩等人,十分嚴肅的道:“不論城外兵馬是何來路,看樣子總是與北虜為敵的,諸將可以提前做好準備,與這部份人馬前後夾擊北虜,本城由危轉安,就看此役了。”
副將王威道:“看他們的陣列擺的很象樣子,鎧甲兵器也很精良,就算打起來不怎樣,好歹也能吸引北虜的注意,我等率內丁突入虜陣死戰,以期一戰破虜。”
“對。”張九德讚道:“此役過後,我會向總督大人替各位請功。”
麻承恩還是盯著城外的陣列看,又過了一小會兒之後,他指著城外道:“炮隊來了。”
眾人先還不怎麼明白他的意思,火炮城上就有,有十幾門小樣佛郎機,一百五十斤左右重,打出的炮子能到三四百步左右,殺傷力還不錯,比盞口炮和虎蹲炮強一些,但比起將軍炮要差點,遠不及大樣佛郎機,不過大樣佛郎機鑄造困難,耗銅很多,工部並沒有造多少,隻有京師和薊鎮,遼鎮有一些,說起這個就能看出西北軍鎮和東部軍鎮的差距,遼東光是遼陽城一城就有一千多門各樣佛郎機,一直到遼陽失陷都在城頭上,延綏這裡,加起來也沒有三十門火炮,人比人,氣死人。
等看到品字型陣車陣前兩翼偏前方向的炮隊時,延綏城頭又是一陣呆滯。
有兩個輪子推著火炮,每門炮有七八個人跟著,然後好象是有馬拉著車跟在火炮後頭……眾人關注的是火炮的細節,炮管比紅夷大炮短些,但比普通的大明火炮長,火炮的兩個輪子很大,高出炮身不少,火炮似乎並不太重,七八個兵推著飛跑,大車跟在後頭……
“二十四門炮。”看了半天,炮兵們跟著步隊繼續向前,似乎還沒有停下修築炮兵陣地的打算,有人終於把火炮的數字給算清楚了。
“這等炮,似乎比紅夷大炮小,但比大將軍,二將軍炮的炮管要粗很多。”
“沒有炮架,就架在輪子上打放?”
“這倒是方便啊,可以用於野戰,方便的多。”
“末將三十年前曾經追隨老麻總爺去打倭寇,王師多用大將軍和二將軍炮,每炮重一千五百斤到兩千餘斤,推運困難,先攻平壤時立功不小,其後便很難發揮作用,朝鮮多山多水,炮隊轉運困難,若是眼前這些火炮,那就方便許多,恐怕死傷也要小很多。”
說話的是一個年紀六旬的老將,年輕時應該是追隨麻承恩的叔父麻貴去征伐過日本人,參加過平定壬辰倭亂的援朝之役,明軍在朝鮮戰場上的表現早期十分犀利,後來碧蹄館之役後,李如鬆傷心家將內丁的損失,不再願再赴朝鮮戰場,朝廷因此派了東李西麻的麻貴去朝鮮戰場,西北秦軍將士,也因此有不少人隨麻貴奔赴戰場,多次擊敗日軍主力,越過漢江,將日軍壓在朝鮮的沿海地方。
明軍表現最好的地方,一是騎兵,第二便是炮兵,這都是日軍欠缺的地方,失敗在所難免。
蒙古人顯然也發覺了炮隊的存在,隊伍中一陣騷動,大股的騎兵來回奔馳著。
“看來北虜是要先擊跨這支援兵了。”張九德轉向麻承恩,說道:“麻總兵,這是和裕升的兵吧?”
“軍門大人慧眼,”麻承恩道:“確實是和裕升的兵馬。”
“唉。”張九德道:“從行軍,列陣,炮隊出現,車營,無不是精中求精,這軍隊,是拿銀子堆出來的,除了傳聞中富可敵國的和裕升,本官想不到還有哪個軍鎮能有這樣的一支強兵出現在榆林城下。”
張九德目光變得十分凝重,他又道:“看來和裕升的實力遠超出眾人想象。”
陳洪範和王威,武之望等人,俱是麵色凝重,陳洪範心中還有僥幸心理,他希望這支軍隊不要如表麵上的那樣強大。
榆林總兵的位子,陳洪範也覬覦很久了,以他的資曆也夠格當總兵,如果這一次抓住麻承恩的痛腳,就算是“西麻”在西北一帶有強大的潛實力,麻承恩仍然得讓位,到時候陳洪範的機會就來了。
這時候,數裡之外的荒野上,傳來了陣陣號角嗚咽,陳洪範精神一振,說道:“看來北虜要衝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