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兩刻鐘功夫,延綏巡撫張九德和總兵麻承恩,陝西按察副使兵備道武之望,副將王威,參將尤世良等人俱登上城頭。
城頭鑼鼓齊鳴,大量兵丁被從其餘各門調到北門及東門一線,一時間城頭上人頭攢動,就算如此,寬而高厚的城頭上,還是感覺兵力單薄。
“尤為可慮者,”張九德對麻承恩道:“北門憑勁兵力守,尚可保無事。然而其餘各門兵力太嫌單薄。”
“隻能發動城中民壯上城。”麻承恩很平靜的道:“北虜圍榆林,看似兵多,其實多半誌在南下,就算黃沙漫城,其未必就能下決心來攻城。”
武之望道:“總兵官所言極是,榆林相較而言是塊難啃的骨頭。”
他又匆忙道:“下官與知縣一起去撫慰城頭將士,並集結城中士紳,勸說百姓持械上城戒嚴守備。”
張九德和麻承恩對此當然不會有意見,武之望是陝西本籍人,青年時就以醫術出名,聞名關中,後來中進士後當官也是溫文儒雅的長者形象,很受士兵和百姓的愛戴,由此人去安撫和鼓勵軍心民心,很是適合。
“是誰發現的黃沙漫城?”麻承恩轉向陳洪範,詢問著。
陳洪範指指張獻忠,說道:“大號張獻忠,眾人都叫他黃虎。蔫壞蔫壞的,心裡有主意,是個不錯的後生。”
這也算是給張獻忠說了好話,麻承恩仔細的看了一眼,說道:“若願意的話,入籍榆林中衛,升個總旗,在軍中當個隊官吧。”
麻承恩也不等回答,扭過頭繼續看城外的沙堆。
張獻忠趕緊跪下謝恩,他身後有一些和他交好的邊軍臉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
蒙古人發覺黃沙漫城已經是第二天天亮之後的事了。
火落赤等人壓根沒想過攻城,圍城也隻是個姿態,他們的駐營處離城足有十來裡遠,最近的前營才距離城三四裡地。
榆林北邊是大片的沙漠地區,東北方向是駝山,整個城是半平地半山地的狀態,東高西低,火落赤他們駐兵在西邊一帶。
原本火落赤等人已經準備叫大量騎兵南下,留相當的精銳牽製榆林守兵,慢慢南下與大隊彙合。
等延綏鎮的守將們把兵馬集結在一起,可以與蒙古主力一戰的時候,搶掠計劃已經成功,可以退出邊牆了。
至於能不能達成大的戰略目標,吸引和裕升的兵馬或是明廷的關注,火落赤和喀璘臣等人都不是很在意。
當眾人知道黃沙漫城的時候,所有台吉們聚集在一起,策馬趕赴榆林城北。
大量的黃沙被強風一直吹向南方,好幾個大型的沙丘已經淹沒了城牆的城基,在那裡隻能看到城牆垛口和城頭上飄揚的旗幟,當然還有守兵的身影和武器的寒光。
台吉們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一個台吉試探著道:“榆林這樣,咱們是不是攻一攻看?”
另一個台吉冷哼一聲,說道:“榆林有這麼好攻?再說攻下來有什麼好處?”
“怎麼沒好處?”先說話的台吉感覺失了臉麵,氣哼哼的道:“榆林這樣的鎮城一攻下來,北京的明國皇帝都坐不住,底下的文武官員能有好?咱們再說是因為和裕升才攻的城,明國皇帝不急?咱們的青城可不就是保住了。再說了,榆林是衛城,也是鎮城,裡頭的大量的軍資武器,還有大糧倉,那些世代的明國將門都住城裡,大官紳也在城裡,拔這樣一個城,不比到慶陽和延安打下那些小縣強的多!”
眾人聞言心動。
救青城什麼的,各人都不是很有興趣,不過打下榆林的實際好處,卻是叫所有人都動了心。榆林這樣的鎮城,其中的軍事物資不用想也是很多,估計鎧甲兵器得有好多個倉庫的庫藏,糧食也應該是以萬石這個單位來計算。
這還是因為西北軍鎮不及遼東和薊鎮那邊富裕,想想努兒哈赤在破了遼西各堡城之後,拿下廣寧後,推小車的包衣動員了十幾萬人,得到了大量的兵器和糧食,都是大明二百餘年的庫藏,女真八旗一下子吃了個飽。
火落赤等人當然不知道遼東那邊的情形,不過不妨礙他們想象打下榆林後的情形。
各人都有些心動,有人火上添油的道:“西寧那邊不是在萬曆年間修了個鐵場?那裡打鐵練成的兵器,造的甲,最少有一半在榆林哩。”
這一下連火落赤也按捺不住了,西寧那鐵場他就打過主意,不過這種堅城是肯定攻不下來的,蒙古人入侵最多是在鄉間劫掠為主,很少能攻下縣城,更不要說衛城或是州府,象西寧和榆林這樣的城池就更彆想了。
看到火落赤的神色,喀璘臣先揮臂道:“乾了,有這樣的良機不利用,佛祖都會怪罪的。”
……
火落赤等人直接去城外半裡左右的地方觀察城防。
榆林城整個落入他們的眼簾之中,十來裡長的城池東西長南北短,東高西矮,原本是一個雄偉壯闊的城池,現在有大半的城牆被黃沙蓋住了。
“風還是很大。”一個小台吉興奮的道:“這黃沙肯定是風吹來的,再吹一天,準定能把整個北牆給掩住,看他們拿什麼守。”
“不能乾等著。”火落赤仔細看著地形,黃沙很鬆,但人可以在上頭行走,原本城外的一些輔助的守備設施已經被沙子徹底蓋住了,年近花甲的老蒙古人忍不住心頭的興奮,嗓音也是有些顫抖了。
攻下榆林,獲得大量軍資,他的軍隊可以再上一層樓,以後延綏和固原還有寧夏幾個鎮就成了他的牧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火落赤還打定了主意,絕不接受大明的招撫,也不受封什麼勞什子的順義王。
看土默特本部的那些人,原本是蒼狼的後裔,在馬市和撫賞之下,變成了什麼模樣!
牧民的戰鬥力不如明軍,披甲也略有不如,但勝在人多!
火落赤和喀璘臣分明看了城防之後,決定立刻就分批次進攻。
每一次進攻都分彆投入數千人,整個榆林東門到北門是六裡多長,現在是大片的黃沙蓋住的大小不一的沙坡,蒙古人棄馬步行,用弓箭壓製。
明軍也沒有太多的火器,雙方的弓箭射程相差不多,明軍勝在步弓力大,而且可以在高處拋射,但他們風向不利,也抵銷了這些長處,況且蒙古軍人人都是射手,明軍的射手可是不多。
“兒郎們,隻要攻上城去,城中的明軍人數很少,不是我們的對手。得了城,人人都有好處,酒肉管夠,金銀管夠,還有女人,糧食!”天大的戰果在眼前,火落赤打了雞血一樣,在隊伍中策馬奔馳,鼓舞著士氣。
蒙古人都“嗷嗷”的叫喊著,眼睛都是紅了。
糧食,酒,肉,女人,都是牧人和甲兵們最愛的東西!
為了這些,當然可以拚命!
“啊……”一個牧人發出慘叫,從北城樓上有個明軍射出一箭,箭矢掠過百步多遠,落在了這個牧人的腳麵上,箭矢刺透了腳掌,把這牧人痛的直跳腳。
沒有更多的箭矢落過來,明軍的射手確實不多,而且風向不利,他們中隻有少數用強弓的能射出遠箭,稀疏的箭矢擋不住已經被鼓起士氣的蒙古軍,越來越多的穿著黃皮襖子的蒙古人往沙坡上方爬去。
“罵陣,”額璘臣神色緊張的道:“圍著各城門策馬射箭,罵陣,吸引人到彆的城門處去守備防禦。”
城中的人肯定知道北門到東門才是防禦的重中之重,不過如果大量的騎兵過於接近城防,難免會使城中的明軍上下精神為之緊張,很難不做出任何反應。
大隊大隊的騎兵從各處的軍營裡飛馳而出,他們的裝備和具甲都很普通,披甲兵少,兵器都很破舊,弓箭也是普通的騎弓,不過套部的牧人明顯更多了剽悍之氣,眼神中有很明顯的凶厲之色。
這是一個經常打仗的部落,隊伍中一掠而過的身影上多半都有一些明顯的傷痕。
或箭傷,或刀傷,或為銃擊,槍傷。
這其實就是戰士的勳章,不管是否披甲,眼前的騎兵都要比土默特的那些綿羊般的牧人們要強的多。
天空很藍,大地上一半地方是碧綠的草原,一半多地方是漫天的黃沙,藍天之下,這是一副何等瑰麗奇詭的景色,在後世,很多這樣的地方是人們心中向往的最佳風景區,吸引了大量的遊客,但在此時,藍色的蒼穹之下,戰馬飛馳,戰士怒吼,大量的騎兵騎著各色的戰馬在大地上飛騰著,如果從高空往下看這是何等壯麗的景像!大量的騎兵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間就拍擊到了榆林城的城牆之上。
弓箭拉開的聲音響成一片,人們耳朵裡隻能聽到“崩,崩,崩”的聲響,城頭的明軍開始打放佛郎機,巨大的炮聲和火光驚起了數裡之外的無數飛鳥,彈丸在空中飛掠而過,擊中了相當的騎兵,潮水般的騎兵群中開始出現少量的縫隙,但騎兵們絲毫未停,繼續在城下數十步開始掠過,隻是顧忌那些鹿角和拒馬一類的防禦設施,他們未能繼續深入,但五六十步的距離也夠近了,騎兵不斷的射箭,箭矢的鐵尖不停的射在青磚包覆的城牆頭上,叮叮當當的聲響不斷響起,幾乎如暴風驟雨一般密集。城頭的明軍人數太少,被箭雨射的抬不起頭,隻有少數的有內丁身份的精兵,身披重甲,用沉重的步弓不緊不慢的還射,因為速度不快而弓力強勁,一聲崩響之後,總會有騎兵被射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