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四章 一步(1 / 1)

大明1617 淡墨青衫 1567 字 27天前

這些蒙古老人想破腦袋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也老了,沒有力氣去憤怒或是質疑上頭的台吉甚至濟農和大汗們,他們隻能感覺到哀傷,先是哀傷整個部落和蒙古人失去的光輝,接著他們就會想到自己家的牧場,氈包,羊群,想到妻兒老小將會失去壯年男子的照顧而流離失所,或是饑寒交迫,一想到這裡,悲傷不可抑止,隻能放聲痛哭。

哭聲最容易得到共鳴,這也是明軍隊伍裡禁止說思鄉的話語和哭泣的原因,在大明軍中,犯下這兩條事的軍人最高處罰是會受到斬刑,因為哭聲一起,全營響應,那個時候就算是孫武再生也彈壓不住,營嘯一起,平時溫馴的軍人會暴露出虎狼的一麵,管你是巡撫還是總兵,身處亂兵之中都會危險萬分。

而此時這些蒙古人的哭泣卻是真的如綿羊群的哀叫,極儘悲傷,卻沒有絲毫怨氣。他們已經被打服了,也打怕了,手中又是赤手空拳,這種時候的悲泣隻能是情感的宣泄,沒有憤怒也沒有不甘,隻有最深沉的悲傷。

孫敬亭站在張瀚身邊,不覺感慨道:“雖然無數次想著叫北虜付出代價,當哀聲四起時,還是不忍啊。”

李慎明這一次倒是沒有反駁,他也點頭道:“所謂君子遠庖廚,就是因為眼前的這情形了。”

這時周耀騎馬到坡下,然後下馬步行上坡。

人們沉默著看著這個殺氣外露的軍漢,一樣簡單的袍服,隻有肩膀上的銀星顯示著他的身份,到了張瀚麵前,周耀態度恭謹的行了一個軍禮,說道:“城中的北虜已經肅清,梁大人著屬下前來,迎大人入城。”

張瀚道:“周耀你留在城外,約束將士遵守軍紀,不得擅殺和打罵侮辱俘虜。”

周耀立刻抱拳道:“屬下遵令。”

張瀚突然道:“周耀,依你之見,這些俘虜怎麼處置最好?”

周耀思索片刻,說道:“對普通牧民懷柔,台吉我看還是全殺了的好。”

張瀚笑罵道:“屠夫本性,滾吧。”

周耀微微一笑,又行了個軍禮,轉身下坡。

孫敬亭忍不住道:“以我對周耀的了解,以為他要說全殺了的。”

張瀚笑道:“他不是真正嗜殺之人,我麾下的這些將領,我還是了解的。”

李慎明道:“那誰是真正嗜殺的性子?”

張瀚擺手不語,說道:“我們進城吧。”

周耀下坡之後,開始帶著槍騎兵在四周警備,俘虜們都停住了哭泣,不安的看著這些殺神。槍騎兵全副武裝,身披重甲,手持刀馬或長槍,他們的眼神冰冷,身上殺氣十分明顯,俘虜們開始明顯的不安起來。

還好,想象中的槍騎兵衝入俘虜群中大開殺戒的情形始終沒有出現,直到銃騎兵和火銃手在城門口列陣,先期已經有好幾千人進入城中腹地開始搜查前行,然後是張瀚等人從坡上下來,所有人騎上戰馬,開始緩緩進入青城。

城門洞開,大街上空空蕩蕩的,隻有一些破爛丟在地上,此時朝陽初升,天空一片碧藍,從城門往裡頭眺望,仿佛有一條筆直的玉帶直通天際,青城的建築群落仿效大明之處很多,汗宮也是坐落在城市北邊最中央的部份,從大道往前方直看,似乎能看到金碧輝煌的汗宮就在眼前,似乎是給人一種錯覺,這條道直通天際,可以帶人走到最高處的天闕,瓊樓玉宇,毫無防備,似乎是橫臥床榻的美人,任人予取予求。

這座雄偉的蒙古人的都市,在這一刻,敞開了城門,任由人進出。

所有人屏息靜氣看著張瀚,在他策馬到城門時,人們都顯得有些緊張,但張瀚沒有絲毫猶豫和停滯,他在此前已經平定了激動的感覺,眼前的事是一個不小的成就,但此後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沒有時間來長時間的激動和高興。

這一次沒有歡呼聲,軍官們板著臉督促著士兵們跟著進城。

“哐,哐,哐……”

人跡稀少的大街上,全副武裝的戰兵率眾先行,他們手持盾牌,另一個按腰刀,沉重的鐵甲加上護脛,鐵網靴,每個都如同一個鐵人一般,走在青石板鋪成的大道上,腳步聲哐哐直響,地麵似乎都被這些鐵人踩的顫抖起來。

然後是大量的長槍兵和銃手,他們腳步輕捷,發出沙沙的聲響,身上的紮甲或鎖甲則發出嘩嘩的震動聲,這些輕兵迅速進入各個街道和狹窄的小巷子,有不少人爬上屋頂或是進入佛寺,爬上尖頂,俯視全城,一旦有警訊可以立刻用火銃打擊敵人。

接著便是張瀚所在的中軍,大量的騎兵簇擁著張瀚等人進入城中。

進入青城中心後,跨下是筆直寬闊的大道,兩側是宏偉浩大的佛寺,眼前是大片的殿宇宮室,金碧輝煌,雖然形製和規模不及內地的親藩王府,但就在蒙古的規模而言,這座汗王宮已經極儘奢華,耗費了極大的人力物力才能修築的起來。

相比較而言,林丹汗在阿魯科爾沁境內修築的察罕浩特,也就是白城,其規模和宮室都遠遠無法與青城相比。

大片的宮室區就在眼前,大門敞開,殿門敞開,殿前的小型廣場上還扔著不少破爛。

蒙古人當然沒有什麼太監,宮女,所以也沒有投井上吊的,隻有在宮室中服役的奴隸和牧民,現在看來應該也是跑光了。

“請大人入殿。”

梁興按劍前來,向來不怎麼正經的臉上難得的充滿了昂揚之氣,今天這個日子對梁興來說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他身為陣前的總指揮,親自指揮大軍入城,並且搶先一步肅清了汗宮宮室,現在又是他恭請張瀚進入汗宮,未來的史書之上,必定會有他濃重的一筆了。

想起老對手王長福想必正在雲內州那邊吃沙子,梁興心裡就是高興的很。

他才三十出頭的年紀,今天早晨還特意刮了胡子,和張瀚有意留短須的情形不同,軍中很多過了三十的將領都是流行刮胡子的,畢竟一嘴大胡子固然漂亮,平時吃飯喝湯行軍打仗還是很費功夫的,軍中的將領隻有少數人留了大胡子,多半是一些天賦異秉毛發天生茂盛的奇人異士。

大隊的士兵已經先湧入了汗宮,由於文教粗疏,汗宮並不曾如大明宮室那樣取了好聽的名字,但形製上和大明的建築幾乎沒有區彆,圍牆內是小型的廣場,然後是三楹五間的大門,內裡又是一樣規模的大門,再內裡就是一道九龍壁,再往裡就是規模較高,宏製很大的正殿,門開五楹七間的宏偉正殿。

張瀚進過汗宮,知道兩側是偏殿,再往裡還有幾重殿閣,應該是當年俺答汗諸多側室和子女們居住的地方,也有供奉喇嘛的小型佛寺。

從建築風格來說是標準的大明式的建築,卷棚頂的偏殿,重簷攢尖的小閣,重簷歇山的正殿,殿頂都是上覆黃瓦,與大明宮室的式樣完全相同。

進入宮室之後,士兵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肅立著,梁興又一次催請道:“請大人進入汗宮吧。”

四周的人都將眼光看向張瀚,人們都感覺到了一絲不同以往的東西,一種沉甸甸的壓力開始襲上心頭。

孫敬亭握緊雙拳,忍不住全身都在顫抖。

李慎明微閉雙眼,對孫敬亭道:“萬曆四十六時,文瀾同我談起以後的方向,說是要建立一個商人可以自己主宰自己命運的團體,逆境之中,奮而進取。當時我雖為他所打動,然而真的沒有想到,短短數年光景,我們就真的走到這種地步了?”

“裂土封茅,可矣。”孫敬亭咬著牙道:“今日這一進,以後和大明算是能真正分庭抗禮了。”

“正式決裂的時機還沒有到。”李慎明道:“現在是我們需要大明,不是大明需要我們。沒有我們,南方毫無感覺,北方的百姓和商界最多稍有不適,很快會被舊有的東西填補上我們的空缺。按文瀾的設想,是要把和裕升發展壯大到不可一日或缺的地步。”

孔敏行在一旁駭然道:“文瀾還真是敢想!”

以明帝國龐大的體量,商家何止成千上萬,和裕升固然是現在最大的一家,但相比於整個帝國來說還是滄海一粟,而張瀚的目標卻是把握住大明帝國的經濟命脈,這種決心和意誌,果然是令人驚詫莫名。

而孔敏行細細一想,自萬曆年間到如今,張瀚的哪一個想法,又是沒有實現的?

一時間,這個當時的名士,竟是如癡如醉,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張瀚遲滯了片刻功夫,終於踏出了最初的一步。

青石雕刻而成的甬道上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四周寂寂無聲,似乎連飛鳥也絕跡了,人們屏息靜氣,看著他們的最高首領走進了蒙古人的汗宮。

穿過廣場甬道,進入大門,張瀚看著紅漆涮成的柱子,感受到曆史的變幻如潮水般湧上自己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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