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戰兵湧向前方,甚至有一些戰兵等不及了,他們在十幾步開外就跳到水中,無一例外的被水沒了頂,好在身後就有輜兵和民夫,他們把這些莽撞的戰兵從水裡撈上來,救到浮橋上頭。
打崩了一點之後,李從業繼續向前,他身上的銀甲很快染成了粉紅色,然後是紫紅色,在他身後湧上來更多的戰兵,從一點縫隙到突破成一個半圓形的陣列,戰兵們自發的組成了一個個的小型圓陣,他們的陣列之法嫻熟,戰技過人,體能過人,膽識過人,戰鬥的經驗也很豐富,在這些優秀的戰兵之前,儘管都是蒙古台吉們儘可能搜羅來的精銳披甲兵,然而戰兵們突出來的缺口越來越大,直到打開了極大的缺口。
最引人注意的還是李從業那邊,手舞兩柄長刀的張世雄一直在奮戰著向李從業靠攏,幾個身披重甲,手持鐵棒的戰兵也十分引人矚目,他們如鐵獸一般,身上的重甲不懼弓箭,手中的鐵棒威力驚人,一掄一掃便是敵人生生砸死,在他們的奮戰之下,前方的空間越來越大,在他們身後,一隊隊的火銃手已經開始列隊,準備齊射左右兩側的弓手。
“他們是誰?”張瀚忍不住道:“戰兵哪來用鐵棒的?”
“是槍騎兵團的人。”張世雄不在,另一個侍從軍官有些緊張的答道:“是拉克申,盧步寬,李拔雄,都是槍騎兵團的軍官。”
原來是槍騎兵團的軍官,槍騎兵團這一次的戰鬥任務不重,隻有近半人被派到左翼插入敵後兜住敵人,因為此前槍騎兵團已經奮戰近兩個月時間,減員很多,傷患病號也多,軍司隻將槍騎兵團剩下的狀態尚好的精銳派了出去,這樣一來不少軍官都留在原處沒有任務,這幾個家夥,定然是看到戰鬥的場麵激烈,因此混入戰兵隊中殺敵,他們是騎兵,沒有經過戰兵的陣列訓練,但憑著一身武藝和鐵甲鐵棒,居然殺的北虜無法抵敵。
“拉克申……”張瀚感慨道:“我記得他是銀錠麾下的人。”
“那是銀錠怕耽擱他的前程,特意和你說過,叫他加入的槍騎兵團。”
“嗯。”張瀚輕輕點頭,說道:“也算人儘其用了。”
銀錠這個和張瀚等於是盟友加朋友的蒙古台吉,將來在戰後的土默特部必定是手握實權的大人物,他麾下現在也有相當的實力,這也是張瀚有意栽培,然而銀錠又有意把自己麾下最武勇的一些軍官不停的派到和裕升的軍中,等於是把自己最得力的部下拱手讓給張瀚去用。
這其中一來一去,雙方都是搏奕,好在彼此知道分寸和界限,到目前為止,可以確定將來銀錠還是會和張瀚合作愉快。
槍聲終於響了起來,大片的蒙古人被打翻在地,這時炮聲反而停了,一則是打了多輪,炮管發熱,需要冷卻後再打,二來兩軍已經短兵相接,火炮很有可能誤傷,不如不打。
一個北虜台吉領著自己麾下最精銳的披甲騎兵向著李從業等人衝過來,一個拿鐵棒的鐵人衝上去,猛然一棒,手起仗落,那個台吉連人帶馬都被砸的血肉模糊。剩下的披甲騎兵想為主人報仇,被其餘的戰兵砍瓜切菜般的斬落在地。
浮橋搭好後,大隊的戰兵和銃手衝了過去,在其後又是整隊的長槍手,等看到大片大片的槍陣在河邊列好隊之後,蒙古人終於頂不住了,他們今天已經是超常發揮,因為火炮的威力受到限製,同時他們守在河口射箭,發揮的都是自己所長,而等浮橋搭好,和裕升的戰兵和銃手突破之後,這些蒙古人的抵抗意誌立刻就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有奪路而逃這一件事了。
整個五六裡長的河岸已經亂成一團了,後隊的騎兵和牧民已經自行逃走了,其中簇擁著的是一個個的台吉們,見事不妙,這些成吉思汗或是蒙古貴族的後裔們逃的比誰都快,就算有人已經起了投降之念,在這種時候刀劍無眼,他們也不會選擇在此時投降。
馬匹載著騎兵跑的很散,身後是大量撞成一團的甲兵和牧民,因為要步戰,不少人的馬匹拴在彆處,現在急切間也找不到,甚至有人逃跑心切,解開馬之後跨上就跑,也不管彆的馬跑散開去,這使得大量的牧民和甲兵無馬可騎,蒙古人沒有馬就象是漢人沒有了腿,很多人心頭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是好了。
這時須眉皆白的老台吉巴特爾卻是想策馬向前,他身邊隻有幾十個最親信的披甲護衛,人潮在向後湧動,老巴特爾卻是在拚命向前。
無數人看到了這樣的場景,人們在拚命向北逃命,隻有幾十人逆流而上,老邁的台吉手持長槊,奮勇向前。
張瀚看到了,他的麵容變得十分嚴肅。
銀錠看到了,眾多的站在和裕升一邊的蒙古人也看到了,銀錠忍不住淚流滿麵,但他很快就把淚水擦拭掉了。
和裕升的軍人們當然也看到了,王長福和梁興等人都是懷著敬意看向對岸的這副場景。
張世雄已經和李從業會合了,他們也看到了這樣的場麵。
李從業一征,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身上的甲衣已經被血浸透,但現在李從業已經很難再親自動手,無數戰兵在他身前排成了陣列,士兵們的動作甚至有些粗魯,沒有人再願意叫自己的主將輕身犯險去衝向敵陣了。
銃手們在兩側排成了一排排的橫隊,打放聲不絕於耳,地上越來越多的屍首躺著,鮮血浸透了草皮,重傷者發出垂死的慘叫和呻吟,也有不絕於耳的哭泣聲。
蒙古人自詡武勇敢死,但在真的死亡降臨的時候,他們的表現也不比彆的民族的士兵強什麼,甚至因為種種原因,他們更加孱弱和膽怯了。
李從業看著老巴特爾殺回來的場麵,有些發征,他道:“原本我已經瞧不起蒙古人,今天的河口一戰,總算見著點敢死的北虜。老巴特爾更是其中的豪傑,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張世雄摸了摸下巴,他的胡子剛刮掉不久,下巴上一片趣青。張世雄想了想,說道:“我不想揣摩大人的意思,但我本人感覺,如果一個勇士願意在戰場上死去,那麼最好是成全他的心願,對一個武夫來說,戰死沙場,絕對比老死於床上更榮耀的多。”
李從業問張世雄,無非是想知道張瀚的想法,張世雄是跟隨張瀚身邊的侍從武官,好歹應該知道張瀚會不會想留下這個老台吉的性命。
既然張世雄表明是他自己的想法,李從業也十分乾脆的一揮手,說道:“我打累了,你和拉克申盧步寬李拔雄幾個,去取了老巴特爾的性命吧。”
“好!”張世雄答應一聲,雙刀抖了一下,幾縷鮮血和無數血珠被他抖落下來。
張世雄找到拉克申等人,眾人一起向前奮力前行,四周的蒙古人看到這群鐵甲滴血的猛獸,無不望風而逃。
前行數百步後,眾人已經殺死成堆的北虜,屍首散亂的堆在身後,鮮血流了滿地都是,這些人身後是長長的血路。
張世雄迎向老巴特爾,其餘眾人持鐵棒迎上那些護衛,頃刻之間,張世雄耳朵裡便滿是哢嚓哢嚓的聲響,也有人的悶哼和慘叫聲,他用眼角的餘光斜視一眼,隻見拉克申等人已經打下十幾個護衛下來,隻要被十來斤的鐵棒砸中,無不筋骨斷折,當場身死,有個蒙古甲兵被砸中了腦袋,整個頭部都好象被砸到了脖子裡頭去。
老巴特爾對張世雄道:“我英雄一世,希望不要死在無名之輩手中。”
老人筋骨衰朽,知道自己必定不是這拿雙刀的壯實軍漢的對手。
張世雄道:“本將張世雄,張大人身邊的近侍武官。”
“好。”老巴特爾臉上居然露出笑容,他也不管自己部下的生死,兩腿一夾,戰馬疾馳向前,長槊便是刺向張世雄。
張世雄閃身避過這動作遲緩的一槊,並沒有遲疑,左右腿同時用力,右手揮刀往半空一劃,他感覺右手一滯,回頭看時,老巴特爾的皓首已經被斬落,飛在半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世雄感覺這個蒙古老人居然微微一笑。
當看到老台吉授首的那一刻,河南岸響起了一片驚呼聲。
聲音中不乏震驚,也有人惋惜,還有人因為和蒙古人仇深似海,哪怕是這麼一個拿英雄行為折服人的老蒙古台吉,在授首時,他們還是發出了歡呼的聲響。
銀錠這一次沒有掩飾自己的眼淚,他策馬到張瀚近前,淚流滿麵的說道:“文瀾,老台吉的屍首交給我吧,我用蒙古人的方法給他安葬。”
張瀚點頭道:“張世雄行事向來可惡,擅殺老台吉,我要重重的懲罰他。”
銀錠征征的道:“各為其主,文瀾還是該獎勵他的。”
張瀚皺眉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