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穆說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也是廣寧軍戶出身,祖上可能還當過總旗或小旗官,也算是有家傳的武藝,看的出來,他對任穆的話雖然聽的認真,卻並沒有完全服氣。
任穆微微一笑,取出一杆包著槍頭的長槍來,說道:“來,你用你的槍法來攻我看看。”
“好,任教官,得罪了。”
小夥子並沒有推辭,反而膽大包天的也取了長槍,前腿微伸,後腿半屈,擺了一個很標準的槍式。
這樣的“不敬”並沒有叫任穆惱怒,相反,他的眼中反透出讚賞之色,當兵的就要有一股子不服氣的勁頭,眼前這小子,是個好苗子。
“殺!”
新軍小夥子果然抖了一個碩大的槍花,然後長槍才向前一伸,在他挽槍花時,任穆卻是已經出槍,槍式平直無奇,速度卻是極快,等對方長槍一伸時,任穆的長槍已經刺中小夥子的手腕。
“啪”的一聲響後,小夥子手中的長槍已經落地,虎口處被刺的生疼,他忍不住揉起手腕來。
“快,準,狠。”任穆道:“這三個字說來簡單,做起來就是得憑千捶百練,槍花漂亮,抵得甚用?還有,出槍時百折不回,不要心存猶豫,練槍的就不要想著自保了,你要先傷敵,才保的住自家性命。”
任穆放下長槍,又走到一個刀牌手麵前,說道:“練刀牌和練槍的道理一樣,敵手的槍來了,他若比你快,比你準,你刀牌沒擋,或是擋不住,人家一槍刺中你胸,肋,頓時胸折肋斷,你的刀牌就成了擺設。要想保命殺敵,眼,腰,腿,要眼看到心就想到,然後身子自然就動了,想左便左,想右便右,上下翻伏,動作要比人快,這快怎麼練?你前三個月的新兵訓練,主要是打一個底子,教你怎麼成為一個軍人,但格鬥之術,那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特彆是咱們溫指揮要練的是山地步兵,要攀爬翻滾,上下自如,所以每日皆練,絕不可有一日懈怠。”
這個刀牌手對任穆異常尊敬,口中連連稱是。
任穆不在意態度,對在場的刀牌手們一指身後的陡峭山坡,一臉正色的道:“比如這裡,陡峭崎嶇,攀爬有性命之憂,但你們每日都要爬三五回,已經摔傷多人,為甚麼這麼做?就是叫你們把這些事情練成本能,待你們翻滾攀爬不要心裡想,身體自然就做出反應,待敵人槍來,也是自然就能擋住,順手就揮刀,不需考慮就能斬到最好的位置,那時候你們就能稱的上是精兵了!”
在任穆教導新兵的時候,成方和楊義等人已經將今日之事向溫忠發講述了一番。
溫忠發沒有打斷他們的話,聽完之後,方道:“目前來看畢麻子確實可疑,不過咱們也確實沒有直憑實據。”
溫忠發見楊義要說話,他緊接著道:“按過去我在軍情局的規矩,隻要確實可疑,那就可以先抓捕,水刑之下沒有不招拱的,當然可能有少數冤枉,但多半肯定是一抓一個準。咱們並不是要和畢麻子講道義,如果這人不是數千團練兵馬的首領,先抓來問了,如果不是,暗中殺了便是。然而此人的位置十分要緊關鍵,如果沒有真憑實據,他部下的人鬨起來,我們也不好搪塞。”
在溫忠發說話的時候,成方微微點頭,禿頭抱著胳膊站在一旁,一臉的無所謂,隻有楊義以前對這些東西接觸不多,聽到溫忠發提起軍情局過往時的雲淡風輕,這時他才恍然在悟,原來在和裕升的體係內部也有這些見不得光的人或事,怪不得楊二曾經若有若無的提醒過自己,成方和當年的成方已經完全不同,而周大牛這個往日的部下已經改名周耀,在草原上建立了赫赫威名,甚至東邊這邊的騷韃子也聽聞了周耀的凶名,不少牧人拿周耀來嚇唬晚上不肯睡覺的小孩。
不過五六年的光景,不知不覺間,一切都變的翻天覆地一般,當初的楊義還是隊伍的大哥,張瀚也對他的武功和忠義高看一眼,數次拉攏。而幾年之後,自己的武藝還是這樣,並沒有進步太多,而眼前的能人賢士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似乎和裕升這邊隨便過來幾個人就是罕見的高人異士,而舊日的夥伴們,也是把自己拋下去很遠了。
“我看這個毒瘡要拔。”禿頭抱著膀子道:“不然建虜隨時會大舉攻山,咱們內部再出內鬼,這可真是受不了。”
“要拔。”溫忠發道:“先下手為強,咱們不能等著他們發動。我看,今晚把徐名和趙立德叫上,大夥一起商量。”
溫忠發上山後成為軍事方麵的主管,民事倉儲協調各方是徐名的事,成方管情報,趙立德是他的副手,成方主要是對外,趙立德是對內。
要說起來也是有趣,趙立德這個前錦衣衛放在廣寧的武官,在錦衣衛內部是總旗官,在明麵上是廣寧鎮的倉大使,從九品官職,不管是從哪一方麵都是比在和裕升乾要強的多,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趙立德從廣寧脫身毫無問題,隻要回到京師,隨便領個差事也能混的不錯,況且他是有官職在身,就算是繼續隱藏身份在關寧那邊混,以現在那邊缺乏本地官員的情形來說,孫承宗等大員也會給他一個相當不錯的雜職,很可能會直接數級,直接跳到七品或八品也很有可能。
這人算是放棄一切,和裕升這邊先是提防他,半年之後趙立德通過了考驗,終於加入到和裕升的體係之內,又過了半年經過成方的考核和教導,算是成功的轉職成了和裕升軍情局體係內的一員。
以趙立德的錦衣衛家傳來說,掌握成方授給的知識也不算太過困難。
成方問過趙立德為什麼執意加入到和裕升的體係之內,趙立德隻是微微一笑,隻回答了兩個字:直覺。
成方為之愕然,不過也不得不承認,這廝的直覺真的很厲害,彆人可能不知道,負責情報的他最清楚和裕升的潛力有多大,而未來的發展又有多麼恐怖,最少,定然比趙立德回錦衣衛當個總旗這樣的微末武官可是要強出許多。
……
“奴才見過大貝勒。”李永芳匆忙走進一座小院,在幾個侍衛的引領下進入主屋,向盤腿坐在坑上的代善叩頭行禮。
廣寧城已經被拆毀,城中的房舍當初要麼被燒掉,要麼也被拆除了很多重要的建築,經過這麼久時間後,城中荒草從生,經常有野獸出沒。在當時的城市,如果沒有人蹤和必要的維護,衰敗起來當然比後世的鋼筋混凝土構築的城市要快上很多,在圍困十三山期間,後金騎兵也經常到此巡邏,驅趕那些在城內外活動的蒙古人,偶然也會抓到幾個當初成功潛伏下來沒有被抓走的漢民,他們可能隱藏在城中的隱秘地方,靠著積儲的糧食居然熬過冬天,不得不叫人感慨著他們的生存意誌有多麼堅強,隻是儲藏再多的糧食也有吃光的一天,在他們不得不出來尋找吃食的時候噩運就降臨了。
在遭遇到後金騎兵時,這些漢民有過多少苦難,爆發出來的絕望和憤怒就有多強,經常有三五成群的後金騎兵被憤怒的逃民拚死一搏而遭遇死傷,後來毛巴利等負責的都堂或是總兵下了嚴令,進入城中需要一個壯達率領成隊的披甲和相應的旗丁配合才能進入,城中就顯得更加荒蕪淒清。
代善抵達後,先和阿敏各率兩千騎兵先往義州衛,再繼續向北,和奧巴台吉會麵後又沿途掃蕩,大約斬首有四五百級,都是那些沒得到風聲還在繼續作死牧民,回到廣寧後,阿敏繼續往錦州一帶掃蕩,大明失去這一大片土地後,這裡成了權力的真空地帶,後金方麵沒有辦法對這麼一大片土地進行管理,於是殘留的漢民和大片進來打草穀的蒙古人填充了進來,現在代善和阿敏要做的就是把這些亂攪和的勢力一掃而平,而手段無非就是殺和燒,估計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剛剛恢複些元氣的地方又會徹底成為蠻荒地帶,進入邊牆的蒙古人固然要死上不少,那些勉強苟活下來的漢人運氣可能就更差了,阿敏可是有名的殘暴,當然代善也不遑多讓,在這兩人所領的鐵騎踐踏之下,廣寧到錦州和前屯一帶又將是生靈塗炭。
代善到義州衛時曾經見過李永芳一麵,不過未曾有空細談,待代善回到廣寧之後,李永芳也從義州衛趕了回來,第一件事當然就是來求見代善。
“撫額額順坐。”代善還是盤腿坐著,他坐在坑上,向李永芳點了點頭,然後對身邊侍立的一個包衣道:“搬個凳子來。”
李永芳態度恭謹的謝過了,然後拿眼打量著屋中的情形。
暮春時節最為舒服,時近傍晚,屋中早早就點亮了好多盞油燈,這也是代善的習慣,可能是早年間經曆過貧困和苦難,代善現在特彆喜歡明亮,他在遼陽的府邸就是城中有名的一景,到了晚上就燈火通明,在遼陽,代善還養了一班子城中士紳家養的小戲班,每天晚上鑼鼓聲吵鬨的厲害,雜劇,小戲,代善都能看的津津有味,雖然他屠殺漢人時毫無手軟之意,但對漢人的東西他並不排斥,包括金銀首飾,家俱,古董,田莊,綢緞,瓷器,林林總總,當然也包括漢人的戲曲。
李永芳略看幾眼就半闔上眼皮,在代善這樣的大貝勒麵前,他態度並不宜太過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