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伯與看盤中子雞,用油炸的焦黃,邊上有很多紅色的小塊菜蔬,他挾了一塊,入口之後,感覺口腔猛然有麻痛之感,還好張永安先提醒了一句,不然的話他非吐出來不可。不過,細細嚼過之後,然後咽下口去,倒是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爽快感覺,天還不很熱,這一筷子下肚後,身上竟是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來。
“哈哈,”張永安見狀大笑道:“愚弟第一次吃這東西,也是感覺辣的不行,這東西可是比茱萸和胡椒都厲害的多!”
“應該是從呂宋那邊傳過來的吧?”吳伯與道:“弟在南方遊曆時,也曾聽人說起過此味,不過這東西過辣,不能當主食來吃,隻能算做調味一種,要想傳播開恐怕還得有數十年乃至百年之功。不象玉米或是番薯之類,我進入李莊之後,發覺百姓的屋角場院,田間縫隙,已經到處是種植了玉米和番薯了。”
“嗯,玉米和番薯已經選育了幾年良種,加上不停的改良種法,現在已經頗為高產了。”張永安感慨道:“彆處地方,不要說地方官沒有心思做這樣的事,就算有心,也要和地方官紳事先溝通好,就算官紳也支持,百姓是否能夠接受,仍然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不象在李莊這邊,張文瀾幾近一言九鼎,他說能種,可以種,那麼底下人便是種了。就算頭兩年收的不夠多,人們也不會說他的怪話,隻是跟著孔至之繼續改良,現在麼,已經是無數人念張文瀾的好了。”
“僅憑此事,”吳伯與道:“其實張文瀾已經有大功德在,將來……”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張永安打斷了吳伯與的話,指著另一盤菜道:“這是番薯蒸排骨,番薯切丁於其下,排骨用醬油等物醃製了之後放置其上,大火蒸軟,排骨味道入番薯之中,甚是美味。”
吳伯與含笑道:“這也是張文瀾的發明?”
“正是。”張永安大笑道:“你我二人在王心一幕府時,就甚喜研究吃食,當時王心一不喜,說是玩物喪誌,到了李莊後才知道,張大人最愛研究這些個東西,他這人沒有彆的喜好,看來就是喜歡一個口腹之欲。”
“這樣的人其實挺好。”吳伯與道:“以他的實力地位,也是十分難得。”
兩人心情放鬆,談談說說,飲酒吃菜,氣氛正好,外間的小廝推門進來,身後跟著一人,兩人定睛一看,卻是長著一張馬臉的司官楊秋。
“見過司官大人。”
“在下叩見楊大人。”
張永安起身作揖,臉上神色是笑嘻嘻的,並不緊張,吳伯與卻是跪了下去,兩手按在地上,意欲叩首。
楊秋“哼”了一聲,上前一步,扶起吳伯與,說道:“吳先生不要來這套,要叫大人知道了,我又得挨罵。”
張永安向吳伯與解釋道:“張大人廢除了不少繁瑣的禮節,跪拜叩首就是其中之一。”
吳伯與不安道:“在下孟浪了,還請司官大人恕罪。”
“無妨。”楊秋似笑非笑的道:“日後記得不要再這樣,就算遇到大人,長揖就可以了。”
“是,多謝司官指教。”
楊秋坐了下來,看著桌上的菜,對張永安笑道:“原說要請你,你們倒先吃上了。”
張永安坐下,緩緩道:“司官沒有回府用飯,想必是有事情吧。”
“瞞不過你。”楊秋一臉苦笑,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
既然吳伯與被叫過來,張永安肯定不會瞞他,楊秋也就沒有了避諱這人的意思。
待楊秋說完後,張永安立刻一拍腿,說道:“司官是擔心張大人生氣多呢,還是感覺自己地位動搖多些呢?”
楊秋拉長著臉,半響後道:“今天的事有些擔心,不過還是想著日後的事多些。”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張永安向吳伯與使了個眼色,接著道:“司官的擔憂很是。在下在軍情司也曾考慮過這些,和裕升的諸司,各有職掌,現在軍情司的地位其實是穩固的,司官的不足之處,還是在於並沒有鄣顯出司官的重要性,沒有淩駕於其餘諸司之上,不知是否?”
楊秋臉上有些尷尬之色,不過還是重重點頭。
張永安笑道:“其實司官有這樣的進取心是好事,說明大家都對和裕升的將來十分看好,若是這般,我等也更加信心十足。其實今日之事,好辦的很,主要是從文宣這兩字上入手就可以了。”
楊秋道:“先生請仔細說說。”
張永安看向吳伯與,笑道:“老吳說說看。”
吳伯與也不客氣,直接道:“和裕升的有個文宣局在侍從司,但多半是代張大人寫文告,也做些宣傳之事,但並不精細。我和永安兄通過幾回信,我們考慮過,有些事要刻意為之的話,效果比現在的做法要好的多。就以今天的事來說,很可以做一番文章,隻是要司官犧牲一下形象。”
楊秋起身道:“這個好辦,我原本就該形象不佳才是。”
張永安和吳伯與齊齊起身,拜道:“司官大人雅量,此事我二人一定替大人辦好。”
……
陽光從琉璃所製的窗子透進來,把房間照的通明透亮,比起以前的木製紙糊的窗子,琉璃窗戶一樣能打開透氣,平時有風的話關閉起來,又比紙窗戶透亮的多。
這是張瀚新搬的辦公地點,此前的西屋是冬天所用,保暖做的很好,采光略顯不足,搬到這裡來之後,牆壁上迅速被侍從官們貼上了各地的地圖,牆壁的櫃子裡滿是各處送來的檔案公文,還有一些章程典範之類的文書,便於張瀚查詢。
也有一些李莊出的典籍,包括湯若望他們翻譯過來的泰西書籍,趙士楨的兵書,茅元儀等人的火器和兵學的著作都有。
湯若望和弗雷德裡克等泰西人提議替張瀚專門燒製一些玻璃窗戶,不過他們也就是知道一些原理,還是要花費大量的銀兩試製方有可能成功。
張瀚考慮了一下,感覺此時還不是時機,現在軍司把主要的利潤目標放在銅礦上,前期投入巨大,易開采的銅礦石不會支撐太久,底下還要投入巨量的資金在礦區,另外就是墾荒的費用還有招募新兵的費用支出,再拿出銀子來開辟玻璃工場,雖然盈利可期,但前期投入巨大,要真的做這件事,張瀚頗是擔心田季堂會急的上吊去。
張瀚正在翻閱最新的文告,近來各地的情形都較為穩定,眼前這份是軍情局送過來的,楊秋彙報了兩件事,一件就是他在軍情局內部成立一個軍情文宣局,專門根據突發情況來編寫一些文告,並且通過和裕升發行的報紙,還有話本評書,皮影戲,雜戲來演出,消彌一些不好的影響。
楊秋向張瀚彙報,上次俄木布洪的事,他已經叫人編成了皮影戲在核心地區演出,估計很快會流傳開來。
另外楊秋提出對各地進行初步的輿論管控,儘量做的隱秘,但也要防止不利於和裕升還有張瀚的消息流傳。對這兩件事張瀚都饒有興趣,第二件事他有些猶豫,思索著沒有下決定。
在張瀚忙碌的時候,已經穿了一身新衣袍的俄木布洪就在一旁看著,但還是照蒙古式樣裁剪出來,他已經快十五歲,其實在大明這裡和成年男子相差也不多,最少在很多人家,這個年紀已經在準備娶媳婦,十五六歲結婚生子的,也大有人在。
在張瀚房裡,俄木布洪算是一道風景了,不高的身高,但和蒙古人一樣圓滾滾的體形,十分壯實,額頂的頭發剃光了一塊,剩下的結成了小辮,在他的腰間還有一柄寶刀,是甲仗局按張瀚的意思特意給這個小台吉打製出來的,原本侍從官們都不讚同給這個小台吉佩刀,還是張世雄等武官感覺無礙,張瀚雖然早就不練武藝,早年的底子並不差,當初起家時張瀚曾經當街殺掉一個喇虎頭目,現在更是被引為傳奇,不少地方的戲劇都在演,也有說書先生編出了評書,先把被殺的那個喇虎頭子編成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的豪傑壯士,然後被張瀚以高明武藝所殺,事實當然不是如此,不過最少張瀚的武藝不差,身邊又從來不少護衛,一個半樁大的娃子,還是嚇破了膽的,絕不會有敢於行刺的膽略,也沒有這個本事。
“叔父。”看到張瀚不停的忙碌,侍從們也不斷的把檔案歸檔,俄木布洪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處理政務要這麼繁瑣?”
張瀚停住,想了想,說道:“有些事情看似做的很煩,但事實上做了之後會叫你很省事,有的事情你不做了,反而會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彌補。比如這文書之事,就是如此。”
俄木布洪似懂非懂,張瀚微微一笑,也並不多做解釋。
若這蒙古小子能懂,遲早會懂,自己將他帶在身邊,除了扭轉此前這小子可能存在的怨氣外,也就是要對此子稍加栽培,最少在自己身邊能學到一些東西,將來立此子為大汗,多少不是完全的傀儡,可以儘量幫得上忙。
歸化城是肯定要取的,板升城和各大板升地也要取回,這樣土默特部就隻剩下牧場,不過有和裕升的貿易輸血,斷然也不會再窮困到需要南下打草穀的地步。
俄布木洪先是麵露沉思之色,接著拱手拜道:“多謝叔父教導,您的意思是把事理清了做,可以事半功倍。”
張瀚微微一笑,他已經考慮清楚,提筆決定叫楊秋暫時試行,但一定要做的隱秘和柔和些,不要給人家李莊這邊在管控輿論,為難讀書人和鉗製清議的印象,在批複過後,張瀚指示這份文書隻轉內情司的王勇知道,對侍從司和軍令司都不必轉發,直接歸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