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一路回到自己的住處,麵色十分不愉。
被打了十棍的當差早就回來,見信王進來,這個當差趕緊到門口去迎他。
當差對信王叩首道:“奴婢見過殿下。”
信王掃了他一眼,突然道:“外間在修信王邸,你去外頭當個監工吧。”
修信王邸,是監司太監們的職司,一個跟著信王的小小當差,到了那裡當然也沒有油水可撈,而且風吹日曬雨淋,實在是一個很差的苦差事。
這個宦官一征,趕緊叩首道:“奴婢願在殿下身邊伺候,不想出外。”
“孤叫你去就去!”信王疾顏厲色的道:“再說,便再叫人來打你板子。”
這個宦官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差錯,但也不敢再說,隻得叩首辭出,一臉淒惶的退了出去。
在一旁的幾個太監都沒有說話,他們對信王的心思十分清楚,這個當差雖然是替信王頂了雷,扛了罪,但信王一見他就會想起此事,又怎會將這人留在身邊?
這位小王爺,處理事情向來就是這樣的思路,大家也是見怪不怪了。
進入屋中後,信王一個人坐著發呆,旁人也不敢打擾,半響過後,信王才叫人送上紙筆,研了墨,他提筆寫字。
寫了幾行後,信王卻是又將紙團了,又叫來一個太監,吩咐道:“過兩天輪到周先生進宮,孤這幾日身子不舒服,就不去聽講書了,你記得同他講,所托之事,孤要等有機會再做。就是這一句話,記得了?”
那太監應了,信王一拂袖,叫旁人都退下去。
今天皇帝在文華殿參加眾翰林主持的日講,信王也隨一個翰林在學習通鑒,那個姓周的翰林故意提起近來魏忠賢與東林的爭執,將魏忠賢說的十分可惡,東林諸君子當然是毫無瑕疵的君子正人,信王原本就對魏忠賢有些不滿,魏忠賢主持宮中大事,對信王並不怎麼放在眼裡,供奉上時間有克扣和怠慢,信王因此十分不悅,這一次被姓周的這麼一說,信王便是打算在皇兄跟前敲一下邊鼓,提醒一下皇兄任用閹人一定要小心……結果在暖閣裡正聽到天啟誇讚張瀚年輕有為,信王聽了十分不服,心神一散,不小心就是踢翻了一個花瓶。
愛麵子的信王把自己摘了個乾淨,還打發了頂雷的當差,不過心境依然很差,雖然他隻是十來歲的少年,但心氣向來很高,隱隱甚至覺得皇兄也不如自己……哪有皇帝不每天勵精圖治,學習文史經義,卻有了閒空就去打木匠活的?
就在這時,信王感覺從殿門有人,他看了看,是一個瘦小的身影。
這是王承恩,比信王年紀差不多,是一個叫信王很放心的小火者,過一陣預備從宮中帶到信王府去用的人。
王承恩進來後就急急的道:“殿下,今日工部衙門外出事了。”
信王道:“慢些說,能有多大的事?”
王承恩手中捧著一個紅色的托盤,上麵是一碗燕窩粥,和吃喜歡吃雜燴的天啟皇兄不同,信王最愛的就是這種精致的甜點。
信王一邊吃粥,一邊對王承恩道:“出了何事?”
“魏大官派了高起潛到工部衙門,帶了很多番役和錦衣衛,將工部郎中萬景從衙門中拿出,當街打了一百杖,奴婢在一邊看的很清楚,萬景雖未當場死了,但下半身都打爛了,血肉橫飛,碎肉都差點飛到奴婢臉上……”
王承恩說的繪聲繪色,信王突然感覺一陣惡心,他很生氣的把碗推開,怒道:“好了,不要再說了!”
信王突然感覺慶幸,魏忠賢的權勢越來越高,掌握內操,聽說皇兄還打算把東廠交給這人,加上他在司禮監的勢力,內廷等於就在魏忠賢的掌握之中,信王想今天若是自己說了些不滿魏忠賢的話,恐怕風聲很快就傳到這人耳朵裡,到時候連自己的安全也保不住,還談什麼朝廷和江山社稷?
信王看著王承恩,不動聲色的道:“孤有一塊玉佩,是大行皇帝生前親手賞的,說是憲宗皇帝用過的,玉質十分溫潤,你替我把這玉佩送給魏大官,說是孤贈給他的。”
“啊?”
王承恩吃了一驚,嘴巴張的老大。
“快去!”信王厲聲道:“他說什麼,還有怎麼樣的反應,回來後和我仔細說清楚!”
王承恩走後,信王怎麼都是感覺自己不安全,看身邊每個人都有些可疑,他甚至不敢喝水,也不敢叫人試毒……他害怕魏忠賢知道後會更懷疑和敵視自己,一切隻能等王承恩回來後再說,信王也巴不得外間的府邸趕緊修好,他好趕緊搬離宮中,到自己的王府居住,那樣好歹能離危險更遠些。
“魏忠賢……”信王麵色鐵青,在內心念叨著魏忠賢的姓名,恨不得立刻就能下令把這閹狗砍成一百塊!
還有那個張瀚,信王內心突然想起這人,萬景之死和王心一的奏折擺脫不開,王心一又是因為彈劾張瀚後再出的事,兩者有很深的關聯,張瀚又擺明了和魏忠賢的關係,總之一切事情都與這個來自山西行都司的武人兼商人有關。
“張四維怎麼這種嫡脈子孫,簡直有辱斯文!”信王憤憤的想,這個張瀚不說耕讀傳家,轉為行商,再又為武人,每個路子在信王眼裡都是異端邪路,偏生這人走的還十分順暢,還得到了皇兄的由衷誇讚,而皇兄喜歡的都是魏忠賢和張瀚這樣的人,信王不覺有些憂心忡忡,若是大明天下落在這幫人手中,那真不知道伊於胡底。
“可惜孤沒有機會……”信王征征的坐著,兩眼閃爍著幽幽的光芒。
……
萬景被杖殺,接下來又有一個禦史因為出言不當被杖,還有幾戶百姓因為私下裡對魏忠賢不敬的議論被殺,幾件事之後,京師官場到民間才知道魏忠賢這一次是來真的,每次抓人打人都是用口諭的名義,官員們又不可能到宮城裡去質問皇帝這是不是真的……魏忠賢擺出一副防衛過當的嘴臉,因為有王心一挑釁在前,居然還有點隱約的正義性,最少東林黨的大佬葉向高和韓爌等人沒有辦法公開支持自己這邊的小輩們,內閣隻能息事寧人,幾個大學士私下與魏忠賢會麵,請魏大官就此收手,這一件事先告一段落。
魏忠賢感覺也是到此差不多了,東林黨目前還是沒有人出手,萬景等人有的是外圍,有的連東林外圍也不算,或打或殺,官場一片肅殺,最少在表麵上沒有人再敢出頭,更不會有人在此時出來找死,對魏忠賢或是客氏不敬。
回想一年多年,這幫文官還氣勢洶洶的要把魏忠賢和客氏趕出宮去,魏忠賢和客氏都十分慌張,客氏還在天啟麵前哭了幾次鼻子,回想起來,還真是叫人感覺慚愧……
……
黃昏時分,新任的內閣東閣大學士魏廣微坐著四人抬的大轎,趕往小時雍坊拜會都察院左都禦史趙、南星。
現在內閣中有葉向高,韓爌,這兩人是東林黨的大佬,還有出外的孫承宗,雖然掛著閣部的名頭,其實已經不算是內閣中人,另外就是沈観,這也是排在魏廣微之前,也就是說,按大明內閣的傳統,魏廣微要成為首輔的話,前頭還有好幾座大山要爬。
有時候也並不一定,比如有的大學士因父母亡故而丁憂,那麼再入內閣,就算暫時排名在後,首輔去職的話也可以一躍而上,成為首輔,另外就是有科名,職務,資曆等各種各樣的排位,不過在內閣之中,最重要的還是入閣時間,除此之外的資曆都是虛的,並沒有太多的意義。
魏廣微已經拜會過葉向高,並且在葉府留宴,葉向高對他十分客氣,畢竟魏廣微的父親魏允貞和東林黨曾經走的很近,彼此還有交情在。
以魏廣微現在的身份,原本不需要拜會除大學士之外的任何人,最多在公侯之家有婚娶嫁喪之事時上門應酬一下便可,大明內閣的大學士,儘管還算不得宰相,但民間和官場常以宰相視之,地位上當然比不得前宋的宰相禮絕百僚,但亦有自己的一份尊榮體麵,就是在儀製上,除了宗室和公侯之外,便是伯爵,駙馬都尉,六部堂官,禮儀上仍然要遜大學士一籌。
魏廣微的大轎直抵趙府前門,當然也是停在正門附近,一個長隨急步上前,將手中的拜帖遞給趙府門房。
“等著。”
能在高官府邸當門房的,無一不是心思靈活見多識廣,一見趙府門房如此態度,魏廣微的長隨為之愕然。
過不多時,門房出來,將拜帖塞回給魏府長隨,朗聲道:“我家老爺說今日身子不適,還請魏閣部移步返回,今日就不見了。”
魏廣微在轎中聽到,拉開轎簾道:“老世叔是得了什麼症候麼?”
魏廣微眉宇間有些焦急,這倒不是作偽,他今年四十餘歲,少年時其父與趙、南星過往甚密,兩家是通家之好,魏廣微還曾經跟隨趙、南星學習過經義,彼此間的交情還是很不壞的。
門房沒有答,隻是冷笑了一聲。
魏廣微此前的得意之情已經不翼而飛,他知道事情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