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啟就召見閣臣,當麵切責王心一無端攻訐內臣,用諸多捕風捉影之詞構陷,十分可惡,天啟下令內閣立刻推舉人選往宣大地方,除了徹查王心一外,便是順道查察王心一奏張瀚等諸多不法情事。
下午消息傳出,京師風向立刻為之一變,人們都議論王心一的膽大妄為,感覺此人恐怕下場不妙,對王心一所奏的張瀚與和裕升之事,相信的人一下子就變少了。
人們議論著張瀚的好運氣,明明和魏忠賢並無真正的關係,但王心一這麼瘋狂把魏忠賢牽扯進來,現在這事兒已經不是簡單的軍政事務,而是朝中兩大勢力集團的角力……隻是人們有些看不大明白,為什麼東林黨人都是一副死了爹娘的慌亂嘴臉,和他們一貫的表現完全不同,似乎雖然是王心一先出手,然而並沒有和本黨同誌達成共識,似乎是一次單方麵的隨意的行動。
不少人都是這樣下論斷:如果王巡按隨意行事的猜測是真的,那麼這位王巡按行事也太過於天馬行空和不負責任了!
當然也有很多心懷忠枕的正義之士在暗中讚賞王心一的所作所為,對他的奏章擊節讚歎,甚至有一些人約到一處,讀著王心一奏折裡的名詞,一邊欣賞一邊飲灑,有不少人喝的酩酊大醉。
第三天又有來自大同的奏折,仍然沒有送進會極門,還是從通政司進入內廷。
這一次是蒲州來的奏折,以張輦的名義而發,張氏宗族不少人聯名於其上,蒲州張氏與張續宗做了最嚴厲的切割,痛罵張續宗的很多不法情事後,又是將此人從宗族的名譜裡除名,張輦很謹慎的沒有替張瀚背書,並沒有言及張瀚,不過有心人都看的出來,蒲州張家這一支鳳磐公的後人選擇了張瀚,放棄了張續宗。
奏折到通政司後立刻有人抄錄出抄本,京師很多人關注此事,抄出來的原本賣了一個很不錯的好價格。
晚間時,京師已經遍傳此事,很多人將此事與王心一的彈劾奏折聯係了起來,感覺張瀚這一次是真的差不多能脫身了。
當日內閣推舉的人選出爐,選中了刑部員外郎徐大化前往宣大。
以大明中樞的辦事速度,這個人選出來的速度堪比火箭比美,內閣毫無商量餘地的拒絕了孫承宗巡視宣大的請求,並且諭令孫承宗不準進入關門一步,不僅如此,內閣還派出多名使者持旨令前往山海關,務必要阻止孫承宗進入關內,更加不準他返回京城。
在很多明眼人看來,這明顯是魏忠賢的手法,是初掌握權力者心虛的體現,當然也可以有另外一種解讀方法,那就是魏忠賢很有可能要對東林黨人出手,孫承宗是真正夠資格和有實力阻止他的人,孫承宗被擋在京師之外,魏忠賢出手時的顧忌就會少很多。
至於徐大化,他原本是浙黨中人,一直追隨方從哲,方從哲從首輔位子上致仕之後,徐大化鬱鬱不得誌很久,不僅不能升官,還需隨時提防東林黨向他下手,後來魏黨出現,三黨之人真的是如在黑暗中窺見微光,如一群群飛蛾般毫不猶豫就飛撲過去投效,徐大化就是其中最早的一員,這一次派此人往宣大,不僅在官職資曆上差孫承宗老大一截,魏忠賢的傾向性也是十分明顯了,除了派徐大化這個刑部的人前往大同,還有錦衣衛旗校隨行,很明顯,查察張瀚隻是幌子,最主要的目標便是逮拿王心一這個大同巡按。
到目前為止,東林黨的激進派還沒有任何舉動,這更叫人相信王心一的所為是完全的單打獨鬥,最少不是深思熟慮後的團體行為。
第四天徐大化就陛辭出京,隨員有一百多名旗校,還有多名全副武裝的宦官夾雜其中,一個刑部員外郎出京居然是這麼大的動靜,這叫人感覺十分微妙,頗有一些人想替王巡按仗義執言,不過看到殺氣騰騰的武裝宦官和錦衣旗校,或許人群中還藏著東廠的番役,人們又隻好將那些話咽回肚子裡去,不過有一些人都是用眼神交流,感覺彼此對王心一的敬佩之意又上了一層。
終於有一個人情不自禁的低語出聲:“王巡按……好漢子,好風骨啊。”
遠在大同的王心一早就淚流滿麵……
……
中午時,有幾個神色慌張的騎士從西便門入城,他們和徐大化出城的隊伍錯過了,不過似乎不妨礙這人接收消息,畢竟他可能在西門一帶打尖休息,徐大化出城時轟動一時,不少人還在議論紛紛,這些騎士應當是聽到了消息,他們的神色異常的慌張,幾乎無法自持,更不必提是不是能發現身邊有礙眼的人在盯著他們了。
這些騎士前往的目標是位於金城坊的一處宅邸,外城八坊,內城二十坊,金城坊不象一些坊市以嘈雜和市集繁榮出名,也不似西城的一些坊,如小時雍坊緊鄰西華門,是勳貴和高級文官們紮堆住的坊市,不過金城坊緊鄰安福坊,進城的騎士們要去的宅邸和安福坊幾乎相隔一道街口,抬腳就到,所住的宅邸又是十餘進的大院,前門照壁剛剛粉過,樹木新栽植的不少,加上那些碩大的瓷器銅缸,門前懶凳上坐著十幾個漢子守門,整個府邸都透出一股子窮人乍富的爆發戶的氣息出來。
五六個騎士在下馬石前紛紛下馬,有一個青年男子手持拜帖,步態多少有些踉蹌的走到門房處,將帖子投了過去。
“大同王心一……”門房先是隨意看著,接著就是麵色一變:“你們就是王心一派來的人?好哇,他惹的好大麻煩!”
大同來人的核心便是吳伯與,他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麵色白皙,身體保養的很好的樣子,不過長久的策馬趕路使他臉上滿是塵土,向來保養得當的臉龐上多少有些狼狽之色,吳伯與此時上前,一臉誠懇的道:“還請貴綱紀替下走回稟一聲,請汪公拔冗相見。”
“哼。”門房冷哼一聲,說道:“料想你們也應該來了,不過見不見你們,誰知道?在這裡等著吧。”
吳伯與眼看門房走進去,這時他才有些鬆馳,前天接到京城的消息,王心一頓時就驚厥了過去!
王心一昏迷過後,吳伯與等人忙的雞飛狗跳,喚來醫生替王心一救治,好在王心一是急火攻心,並無大礙,救醒之後,王心一便是賭咒發誓自己並沒有寫這封奏折,神情簡直有若瘋狂,對王心一的話,吳伯與都是半信半疑,折底抄本也是隨消息一起送過來,寫的奏折的口吻,用詞,包括行文的細節都是和王心一平時的習慣一樣,更何況抄錄人也是大略模仿了筆跡,是用描摹的辦法抄錄後送過來的,從描摹的痕跡來看,也是十分明顯的王心一的筆跡。
如果說這是偽造,整個流程,包括書寫,謄正,用印,拜發,投遞,外行人是根本做不來這一係列的事,說是彆人偽造投遞,未免太過無稽了一些。
唯一可疑的張永安已經失蹤了十來天,以前王心一的奏折,多半都是此人代寫,然後王心一本人再謄寫一次,現在巡按衙門的人都知道張師爺必定出了意外,往寧武調人,就算是來回腳程的天數都應該夠走兩回了,張永安又是謹慎的人,斷然不會不顧正事在外遊山玩水,況且還有範永鬥和一群跟出去的差役……現在差役家屬已經每天到巡按衙門來找王心一要人,鬨的王心一焦頭爛額,根本不知道如何應付!
隻是說一個失蹤的張永安能完成這樣的大事,似乎又是有些論據不足,張永安失蹤了,但書寫拜發奏折是一個係統的工程,一個失蹤的師爺能完成這件事,說來還是匪夷所思。另外就是前一陣巡按衙門外有幾個輪值的鋪兵失蹤,隻是沒有人會把這幾件事聯係在一起,畢竟太過匪夷所思了。可能就後世人來說,容易串連或想象,但在這個時代,不會有人做過多的聯想。
不論如何,吳伯與和王心一已經是休戚與共,接到消息的當天,王心一寫了一封辯冤的奏折,在進入西便門時吳伯與派了人遞向會極門,直接送入大內,接著吳伯與馬不停蹄的前來汪文言的府邸,他和王心一都知道,此時神仙也救不了王心一,唯一能救王心一的,也就隻有汪文言了。
等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門房終於回來,將拜帖往吳伯與懷中一擲,冷冷的道:“我家老爺說了,王某人若是好好解釋為什麼自行其事,說不定他還會施以援手,現在見事情鬨大了又無人支持,王某人便是想縮回卵子去,當真可笑,這樣做可能成功嗎?尊帖擲還,以後,也不要再上門來了。”
吳伯與一臉絕望,還是下意識的道:“我家東翁確實是對奏折一事毫不知情……有個代寫奏折的幕僚早就失蹤了……那封是偽折,一定是偽折!”
“吳先生,”門房皮笑肉不笑的道:“這些話說給你自己聽,你信嗎?”
吳伯與目瞪口呆,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門房冷笑幾聲,直接轉身便進了院內,砰然一聲,已經令人將側門給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