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非晉黨,亦非楚、浙、齊三黨中人。”王心一稍有猶豫,還是對眼前的眾人稍微透底:“隻要我們彈章送上去,以現在的這些東西來看,也足夠叫朝廷下旨徹查,隻要能繞過鄭巡撫甚至是張總督,一旦朝中派員來查,則張瀚的這些事也必定水落石出。”
範永鬥這時突然道:“小人此前有個掌櫃,與小人一樣深恨張瀚,後來因為家境落魄,小人亦幫他不上,這人被迫到和裕升去做事,聽說現在已經是太原鎮城的分號掌櫃。這人是個精細人,在和裕升又身處高位,如果能叫他出來當個人證,再有一些賬簿之類的東西,這件事就幾乎能坐實了。”
“妙,很好!”張永安手中折扇在掌心一打,一臉興奮的道:“範永東那舊日掌櫃叫什麼名字?”
範永鬥道:“此人叫李明達,是跟了小人不少年的老人了。”
“李明達?”吳伯與道:“這人我似乎有印象,前一陣受東翁之命,盤查和裕升在太原延綏大同宣府四鎮重要地方的分號掌櫃,這人我查看過,五十來歲,行事謹慎精明,做事有板有眼,投效張瀚時間不長,但做到分號掌櫃,在寧武的商會也是理事,這人確實是一個重要人物,有他和張續宗兩人出告,這件事朝廷最少也信了七成了。”
王心一用讚賞的眼光看了範永鬥一眼,說道:“範東主果然不凡,怪不得此前在大同和張家口等地有那般大的產業,這事了了之後,本官的話當然絕不食言,總會叫你重複當年的風光才是。”
如果這潑天大案真的成功,王心一算是在巡按任上立了天大功勞,直接轉任巡撫不大可能,轉為四品地方職位,轉任分守或分巡道的可能性極大,以他的人脈資曆加上實打實的功勞,三五年後升任巡撫也並不是不可能,這樣的實權人物能做眼前這樣的保證,確實也是難能可貴了。
範永鬥沒有彆的話可說,隻是深深揖拜下去。
……
隔了數日之後,王心一正式拜發奏折,不僅上奏了張瀚之事,還彈劾巡撫鄭國昌和總兵賴承恩等人,對總督張曉隻是掃了幾筆,留有餘地,這事情關係到一個巡撫和將門世家出身的總兵,再加上若乾個參將副將,還有幾個道員,一大票中低層將領和佐雜文官,加起來林林總總過百人,幾乎是把大同鎮全鎮都掃了進去,因為考慮打擊麵太廣,以東林黨的勢力也未必吃的下來,不然的話,王心一還要將延綏總兵杜文煥和太原總兵張全昌一並掃進去,至於宣府總兵楊國柱和麾下將領,還有宣府的文官肯定也在內,甚至還有薊鎮的文武官員也在內,如果真的全部彈劾,這個案子簡直就是國初藍玉案那樣的超級大案,最少要逮捕幾萬人,殺掉數千人,不知道多少人被免官軍流……這種結果不要說王心一承擔不起,就是東林黨或是皇帝也承受不起的。
能搞藍玉案那樣的大案,也就是大明太祖這種開國的皇帝可以做,而且也並不是沒有代價,把軍中有能力的將領一掃而空後,靖難之役就陷入無人可用的窘迫境地,最終燕王奪嫡成功,雖然大明還是大明,但太宗成祖皇帝所用之法卻幾乎與太祖不同,治國的方略根本不是一個傳承了。
考慮到後果太過嚴重,王心一的奏折主攻的當然是張瀚一人,其次就是鄭國昌和麻承恩,其餘各處有的是一筆掃過,有的連掃也沒掃,這樣最多是大同鎮一鎮倒黴,並不會引發太厲害的震動。
就算如此,當王心一的奏折送到京師之後,通政司和相關的部門看到之後豈敢怠慢,立刻便是送往宮中。
與此同時,和裕升的情報網絡也是知聞此事,並且動用了在通政司和內閣裡頭的雙重內線,在第一時間把奏折的內容弄到了手。
由於事態緊急,王發祥動用了最高等級的信息傳遞,塘報當然不是往李莊,可是也沒有辦法往集寧堡,隻能分彆送往興和堡與小黑河堡。
溫忠發等人進入興和堡的時候,正好和急速而來的塘馬一起進入堡城之中。
不論是小黑河堡還是興和堡,光景都是與集寧堡不同,這邊的北虜人數雖然也是遠在商團兵之上,但並沒有形成絕對優勢,近來東路也收縮了商道,把騎兵集中起來使用,胸甲騎兵給北虜各部帶來了不小的壓力,每次胸甲騎兵都是依托軍台墩堡與北虜做戰,每次戰損比都叫北虜十分難受,這裡圍困的主力都是喀喇沁和漠北各部的兵馬,原本戰鬥意誌就很差,甲兵數量也少,北虜的戰法也很差勁,完全是在被動挨打,經過長久時間的對峙,以興和堡為中心,遠到北方的二龍河堡,和裕升在戰略態式上已經漸漸恢複主動,雖然會戰還不到時機,力量尚且有些不足,也有一定的戰敗風險,但總體來說這邊的壓力比集寧堡方向小太多,最少溫忠發和塘馬都是毫無滯礙的抵達興和堡,並且十分順利的進入其中,遠方有一些北虜遊騎,不過北虜並沒有過來的打算,騎兵們遠遠的看過來,馬匹和人都凝滯不動,象是一尊尊石刻的雕像。
“萬沒想到的事……”李慎明罕有的麵色鐵青,神色十分難看。
梁興的臉色也很難看,他是張瀚最親信的心腹之一,和王長福雖然地位相當,論親信程度肯定在王長福之上,和裕升的這些事情,他幾乎事事都有參與,單獨來說,似乎並無大礙,但從塘報裡抄出來的奏折來看,王心一將和裕升的諸般情事林林總總的全歸納出來,練私兵,私自鑄炮造槍,打造鎧甲兵器,又私自屯田,兼並土地,設立商會控製各地商人,走私物品至北虜地方,北上鑄堡與北虜爭鋒……這些事歸結在一起,則張瀚不僅意圖謀反,其實際上已經是在謀反了!
不論哪朝哪代,謀反均是最要命的事情,先秦兩漢,隻要有一人謀反,則必誅三族,西漢時的史書上,動輒就是“族誅”!
長安城外的渭水河畔,漢武在時,動輒便是一殺數萬人,渭水滾滾,不知道見了多少殺戮,經曆了多少血腥。
漢法酷烈,唐亦相差不多,玄宗時,有人誣陷太子謀反,玄宗將當時的太子並二王,親生的三個兒子,一日之內全部絞殺!
至大明,太祖時的殺戮仿佛還在昨日,胡惟庸案,藍玉案,均是一殺數萬人,時至今日,謀反就算不族誅,也是十六歲以上男子皆殺,十六以下男子定然流放,婦人也定然全部發賣或入教坊司。
這是天字第一號的罪名,最要命的事情。
梁興倒不是害怕自己,隻是感覺自萬曆四十五年以來,張瀚步步在算計之中,從未出過這麼大的疏漏,結果剛被圍兩月不到,就是出了這般大事,他感覺十分慚愧,也是有些難受和壓抑,難道多年的努力,就在這時終結?
此時和裕升正在草原經營的最關鍵要緊之處,勢必難以騰出手來……
李慎明這時正好也看過來,梁興的目光與他對視,兩人都是同時搖了搖頭!
此時就算和裕升舉旗造反,公然抗命,也絕不是好時機!
如果能再過兩三年,和裕升北上成功,經營出諾大地盤,戰兵連輜兵達十萬之數,台灣南海經營成功,歲入在五百萬以上,那時候就算朝廷震怒,要拿捕張瀚和李慎明等人,也儘可以不加理會,有了北上的基業,人心也會真正依附,現在真的舉旗造反的話,一直團結在和裕升體係之內,忠誠不二的商團將士們,到底有多少人會選擇跟隨張瀚一路走到底?
跟著的人定然不少,但選擇離開或是向朝廷輸誠的人也定是很多。
“這等事情,我們定不下主意來。”李慎明轉向溫忠發道:“當今之計,隻有你趕緊設法回集寧堡,由大人定奪此事。”
“好。”溫忠發道:“屬下應當立刻出發,隻是屬下有一得之愚,要請李先生留意。”
李慎明沒想到這個軍情局的特務還有建言,這一次北上草原,各般事情來看,內衛司下的內情軍情兩部,內情局嚴重失分,軍情局屢屢得分,加上張瀚有分割內衛司,建立特種部隊的打算,李慎明也是對溫忠發高看了一眼,點點頭道:“你請說。”
“如果屬下又成功進入集寧堡,這麼一出一進的,北虜還不知道會鬨什麼花樣,如果集厚兵於堡外,這樣的話,張大人得聞消息要出堡可能就困難的多。我想,既然興和堡這裡壓力不大,李先生可以考慮一下,派一些騎兵往西南活動,攪亂一下北虜的布置,算是對集寧堡的援手。”
梁興點頭道:“這個建言很好,咱們理應如此。”
李慎明也道:“大人的手令是令我們不必急著會戰,中北虜之伏,不過派騎兵稍作策應,這也是理所應當。”
溫忠發建言成功,心中更加篤定,就此出發。
他和禿頭等人已經連續奔波了五六天,每日均是在路上,每人都十分疲憊,另外從西路過來換的戰馬也十分疲憊,興和堡這邊當然要替他們換馬,趁著這一點時間,各人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