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大人,共有糧食兩千石,各種兵器和鐵器一萬餘件,然後就是幾百包草藥和三千多件襖服,我們東主說,這些東西值得兩萬多銀子,如果大人這邊方便,可以照價算銀,不方便,可以先欠著,朝廷有了軍餉毛大人可以奏銷了,咱們再結算。如果實在沒有,就算他報效朝廷,也沒有什麼打緊……”
成方的態度恭謹,語氣溫和,並沒有特彆的驕傲或是盛氣淩人,也不曾叫毛文龍在內的東江軍有被施舍的感覺,先談貨價,再談給付方法,最後說的也是報效朝廷,並沒有市好毛文龍的意思。
越是如此,各人心裡對和裕升還有張瀚的好感就越深,當然,對眼前散財童子般的成方,也是好感多多。
“哈哈,好,好的很啊。”張盤用力的拍打著成方的肩膀,打的成方齜牙咧嘴,呼痛不已。
“張盤你也掌住了。”毛文龍心裡也高興,除了糧食,襖服和草藥也是急需之物,這裡不僅是有百姓流民在挨餓受凍,更重要的就是軍隊也嚴重缺乏棉衣和治病救傷的藥材,另外便是島上肯定也缺乏鐵器,毛文龍的地盤裡還沒有開采鐵礦,少量的生鐵還是從朝鮮和民間搜集的,屯墾缺乏鐵製農具,士兵也缺乏兵器,不要說腰刀和鎧甲,便是鐵槍頭的數量都不足,很多剛招募的兵丁手裡拿著的隻是削尖了的木棍在用,這些兵器和鐵器,重要性也不在糧食之下。
不過毛文龍並不相信張瀚的話,一個商人,用這種方式來報效朝廷,實在也是太詭異了一些。
說了張盤一句後,毛文龍看向成方,語氣凝重的道:“你們東主,其實我知道他也是三品武職官了,也可稱張大人,他到底是怎麼個章程?”
成方道:“毛大人這話何意?”
毛文龍道:“若是普通商人,本官欠銀便欠了,有便還,沒有就勾銷,本官是武將,乾的是提頭賣命的勾當,命都能不要了,欠銀又怎樣,國家如此,商人便算倒黴些銀兩也是該當的。不過,你們東主兩次已經叫本官欠了好幾萬銀子,這般巨款還是主動送上門來,東西本官當然要收的,但心裡也實在不安。”
成方注意到,毛文龍說話時,沒有人敢插話或是做什麼表情,剛剛一直很高興的張盤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直和他談笑風生,一副親熱模樣的陳繼盛也是做出了懷疑的神色,成方覺得毛文龍在控製部下這一點上做的極好,這一支軍鎮,最少在眼下是幾乎被毛文龍牢牢掌控著。
成方也不敢怠慢,掃了一眼後就向毛文龍正色道:“若是說我家東主一點私心沒有,倒也並不是這樣。”
“哦,說來聽聽。”聽到張瀚有要求,毛文龍反而鬆了口氣,心頭感覺一鬆。
欠錢毛文龍並不怕,但也得看欠的是誰的錢。
張瀚,可以肯定是大同一霸,巡撫也趕走了,從一個普通商人也到了守備和掌印指揮的位份上,毛文龍兩年前,混的還不如張瀚!
關鍵是張瀚的手還能伸到京師,遼東,這樣的人一直示好,幾萬的銀子砸在毛文龍的頭上,他心裡怎麼可能沒有壓力?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毛文龍擔心的就是張瀚所求的事自己做不上!
成方一臉笑容,說道:“咱們東主要的,恰恰就是大人這裡有的,不僅是有,而且多到數不勝數!”
毛文龍道:“難道他要人?老實說,我這裡除了人多,真的一無所有!”
成方道:“咱們大同那邊人當然要多少有多少,不過,日後可能還真的要人。”
要人這一說,張瀚並沒有提,成方也隻是順口一說,他也知道和裕升下一步的大戰略是經營海上,大力發展海上的力量,可能也真的需要一些人手,遼東這裡人多,倒是省得一直從大同派人出來,如果有可能的話,不妨要上一些。
成方接著道:“這一次過來的船隻,是我們東主剛剛購得,花費頗多。”
毛文龍道:“此等大福船,原本就是用於南洋和往倭國的海貿,自是昂貴。”
成方喜道:“大人知道,那小人就要少費不少口舌。我家東主做事,向來喜歡靠自己,不喜靠彆人,買船終究不如自造。”
毛文龍沉吟道:“難道你家東主要的是大木?”
“正是!”成方展顏一笑,說道:“便是要大木。”
在場的人,連同毛文龍在內,俱是齊齊鬆了口氣。
連同寬甸地方在內,毛文龍現在能控製和影響到的區域,彆的東西不多,多的就是崇山峻嶺和無邊的森林!
這一片地方,在後世也是對林木保護的極好,山巒極多,林地茂盛,風景殊絕,山多,林多,河多,溪流多。
現在是入了冬,到暮春夏初之時,在茂密的山林之中,野果,各種堅果,野菜,野獸,數不勝數,雖然用來養活幾十萬上百萬人肯定不足,但也足可彌補一些,毛文龍倒是真沒想到,那數不儘的林地,固然能叫他的人馬借此和女真人周旋,也使敵方不便調動大軍來攻,但也是生財之道的一種。
“若是要木頭,”毛文龍開心笑道:“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當然不是尋常木頭。”成方很快的接口道:“要好木料,要合適造船的大木,我家東主會派一些會造船的人手過來,親自挑選。”
“小事。”毛文龍揮手道:“一切都在我身上。”
成方嗬嗬一笑,又道:“鹿皮一類的皮貨,也是有多少我們要多少,可以折價。”
毛文龍輕輕一搖頭,說道:“替你們砍伐些樹木抵債,這可以。若是再做皮貨或是彆的生意買賣,卻是犯忌之事,暫且不能應你。”
成方道:“我家東主也知道軍鎮不得買賣,否則被禦史所知,必受彈劾。不過,東主說毛大人這裡情況特殊,如果明年大人上奏,言明軍餉困難,可能朝廷會優容此事,特許大人做些買賣貼補。”
“唔,”毛文龍道:“果是如此的話,此事本官會考慮。”
話說至此,雙方都是疑慮儘去,毛文龍一方固然歡喜,便是成方也感覺自己圓滿的完成了任務,臉上也是十分歡喜。
至此自然可以卸貨,毛文龍立時叫陳繼盛安排人手,陳繼盛摸著胡子,一臉笑容的答應下來,彆的事也罷了,叫人去搬運糧食,自是要多少有多少。
毛文龍此時卻斂了笑容,隻看著那艘大船發呆。
“你家東主,真是心雄萬丈……”毛文龍想到張瀚不僅買船,還要自造,而且不滿足在北方的商業地位,又要開辟南方的海路貿易,這人,真的是叫人捉摸不透,又是敬佩萬分。
“冰鑿開啦。”遠處,海岸邊的人們發出一陣歡呼聲響,大麵積的冰塊被鑿離了海岸,向江口那邊的水麵飄浮過去。
“鑿冰者每人賞兩個餅,一碗粥!”毛文龍得了糧食也是大方起來。
一時歡聲雷動,人們自發的湧過來,開始幫著船上下糧食器物,海邊越發熱鬨起來,勃勃生機,就在這荒島上萌發。
……
王心一已經得了詔旨,到相關的衙門辦理了手續,領了關防,並且借了一大筆的京債,把一些小的款子還清,大筆的債主派了人跟著他一起出京,預備到大同上任之後,慢慢還清這筆款項。
這也是當時京官的通例,在京時因為俸祿菲薄,養活家小和保持官員的體麵排場十分困難,九成的官員都需舉債度日,直到放了外差,或是品級升上去,掌握了更大的資源之後,才可以慢慢還清積欠。
“不算不知道,”王心一的心腹幕僚在轎子旁笑道:“曆年的積欠,光是那些成衣店,靴子店,雜食店,飯館,加起來林林總總的近三百兩銀子,還有轎房,車鋪,糧店,加起來也有近二百兩。再加上人情往來在錢店的借款,總計一千兩還有出頭。這一次東翁外放,且是大同這樣的要地,總算是能把這些舊欠厘清了。”
“舊欠去了,還有新債。”王心一平時都是滿嘴的義理,當著自己人的麵也不妨說一些生意經,他皺眉道:“此番前去,並不是那麼輕鬆。”
幕僚看一眼幾步外的跟班,那人正是一個大錢莊派出來的跟隨人員,他低聲道:“東翁該做事做事,該收一些也是該當的。東翁高風亮節,不貪不要,但弄些款項還了積欠,旁人總是不好說什麼的。”
王心一有些心煩意亂,擺了擺手,示意這個幕僚不要說下去了。
對方眼中的失望之色王心一也看在眼中,他感覺有些抱歉。
一般的官員雇傭幕僚師爺,有的偏重刑名,有的是文字書啟,也有的是度支核算,還有的大員是要兵穀錢糧俱懂的通才,王心一這一次帶著上任的就是這種,幕僚們跟隨主家,極少數的是要一個前程,比如茅元儀跟隨孫承宗,多半的就是圖一個富貴,這一次王心一上任,主要的任務卻是對付張瀚,從這一層來看,多半要叫師爺和家人們失望了。
轎子一搖一晃的在側門前停住,待門房開了門,王心一悠然下轎,邁步向內。
雖然汪文言並無官身,但他家的正門卻不是王心一能走的。
待過了儀門,抵達正堂簷下時,汪文言罕見的站在廊簷下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