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到集上都得天黑了。”張春牛剛當了副隊官,嘴巴還是閒不住,解散之後,各兵還是看著張瀚所去的地方看著,三十來人象一小串螞蟻一樣,慢慢的從山道上攀爬下去。
不知怎地,張春牛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如果不說句話,他怕自己哭出來。
“狗日的巡撫。”李守信向來不多嘴,這時卻是忍不住罵道:“咱們大人這樣的官上哪兒找去。”
“大人隻要一句話,”盧大富目露凶光,說道:“老子立刻在大同去做了那狗官。”
“狗日的又胡說八道。”李守信往盧大富屁股上一踢,喝道:“回去休息,今晚輪流值哨!”
一片哀嚎聲中,所有人卻都是秩序井然的往回走去。
……
張瀚的回程確實十分辛苦,從山上到集鎮就用了大半天,然後又從靈丘的山中往鎮虜衛趕,沿途幾乎全是山地,好在後勤局設立的補給點十分得力,張瀚他們不停的獲得補給,同時也知道最新的情況進展。
韓畦確實是下了決心,不僅大同的幾家分店全部被關,還有陽和,偏關,保安堡,鎮羌堡,鎮寧堡,保安堡,再到陽和衛城,天成衛城,鎮虜衛城,最後到新平堡,樺門堡,隻要和裕升有分店的地方韓畦便是下令封店抓人,這幾天被抓的分店掌櫃,包括莫宗通和蔣吉明這兩個大區的分店掌櫃都被韓畦派兵抓了起來,接著就是廣靈,靈丘,蔚州,隻要大同轄地以內,韓畦能管的到的地方,幾十個分店被封,掌櫃和一些大夥計被抓,然後韓畦下令停張瀚巡檢司官職,發布告令他立刻到大同報道,當然說是“報道”其實就是叫他自己去自首,隻要張瀚一到大同,下場肯定也是立刻被抓。
楊秋從李莊趕了過來,事出突然,他這個情報主管的壓力很大,這幾天楊秋幾乎不眠不休,他要完全掌握好各地最新的突發情況,然後彙總下來及時向張瀚彙報。除了彙總情報,楊秋還得把各地的情報網絡完全動員起來,塘馬也是情報部門要協調指揮的力量,這種當口,楊秋知道情報是萬萬耽擱不得的。
其實這事也是事先沒有辦法偵察出來的……韓畦做這事,因為忌憚和裕升的力量,完全隻和劉德兩人私下商量,一直到決定動手那天才出牌票下令封店抓人,這樣的情況如果能事先被情報部門查出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楊秋要是真有這本事張瀚反而不敢用他了,這得多妖孽!
在接近李莊中途的一個小村落裡,張瀚在臨時的房間裡休息,楊秋紅著眼向他彙報:“目前我們做的事有三件,第一是我下令知會賴參將等新平堡的關係,一定要確保大人在新平堡的家人安全,不能叫巡撫派的人到府上去驚擾。”
“做的很好,十分好!”張瀚看著楊秋,說道:“情報部門這個反應十分及時,也是我設定內衛部門的初衷之一,做的很好。”
“多謝大人誇讚。”楊秋行了一禮,接著道:“第二件事,動員各地我們的關係,保護我們被關押的人員。第三,就是啟用混在巡撫駐所的情報人員,用一切手段打聽韓畦此次動作的目的,還有下一步的打算。”
“很好,章法很對。”張瀚又讚一句,接著道:“再下一步,通知京師裡我們的人手,啟動春雷計劃。”
“是!”楊秋眼底深處有一些吃驚,也有點無奈。
“春雷計劃”是張瀚和常威,還有楊秋三人一起擬定的。
不要說王長富和梁興,連孫敬亭和李東學等人都不知道這個計劃。原本是打算一棍子敲死韓畦的,現在看來隻能先拿來救急了。
“這個計劃的關鍵是俞士乾的老部下。”張瀚自嘲的笑笑,說道:“搞定他們,然後來一票大的匪患,事前先買通山西籍的言官彈劾韓畦坐視匪患,然後突然一下子攻下幾個縣城,來票大的,再用言官蜂擁而上,韓畦在朝中其實無甚根基,他最多算晉黨的外圍,現在晉黨狗屁也不是,真出這樣的事,誰保他?隻能自請辭職,一辭就準,到時候我們的麻煩就沒有了。現在當然還是要照樣搞,不過事起倉促,周大牛他們根本沒力量攻下縣城,隻能打幾個鎮子,最多威脅一下,彈章上了,韓畦請罪就能完事,但也會叫他焦頭爛額一下,先這樣做吧。”
“我這就派人去知會王發祥。”楊秋道:“這小子可能會有一些主意。”
“得空叫他回來述個職。”張瀚多少有些懶洋洋的道:“我很久沒見他了。”
……
二月初二,龍抬頭。
張瀚在這一天終於回到了李莊,留守的李東學和王長富等人迎出來好幾裡路,所有的弓手也是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大幾百號人排滿了道路,槍刺如林,嚇的四周出門的百姓不敢靠近官道……李莊弓手的名聲是出了名的好,所有人都知道他們不擾民,但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對,為了保險起見,各人還是走遠了一些。
“你們鬨這陣仗做什麼?”張瀚麵色有些蒼白,咳嗽著,臉上有些不滿。
張瀚這幾天又染了風寒,不是他身體弱,好歹也是每天和士兵一起進行體能鍛煉的人,而且做戰訓練也沒有停止過,用王長富的話來說,張瀚的一身本事也勉強夠當個旗隊長了……這身體素質當然沒話說,但近四十天的功夫一直住帳篷,零下幾十度的天在深山和雪地裡一呆就是幾十天,再強壯的身體也是頂不住的。
他斜躺在碩大的四輪馬車裡,這是張瀚的私人座駕,是由一輛貨運大車改裝出來的,這種大車前輪就比中式大車的兩輪要大一倍,後輪還要大的多,精鐵鍛打的轉向軸都要比普通車大上幾號,減震設備也是最好的水準,馬匹也是套用的四匹馬,這車如果還是貨用的話,隻要不是特彆崎嶇和陡峭的道路,輕輕鬆鬆可以裝載五噸貨物,美國西部大開發時,牛仔們的全部家當都放在這種車上,一輛車就是好多個成員的組合,也可能是好幾個家庭,車到哪,集鎮就到哪兒,貨物也就運到哪兒,在火車網絡鋪設成功的近百年的時間裡,就是這種四輪大車支撐了美國和俄羅斯的擴張。
當然那也是十八世紀的馬車,零部件更牢固和精巧,鈑金水準更高,減震也從木製改為鐵製,是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的成就,其實和手工製成品已經沒太大關係了。
“近來人心浮動。”李東學解釋道:“這是局百總和司局長以上會議決定的,也是為了震懾一下人心。”
“人心靠這個不一定震的住。”張瀚道:“普通百姓怕,他們不怕,他們眼裡是利,豬油蒙了心,刀子不見血始終嚇不住人。”
李東學默然點頭,王長富殺氣騰騰的道:“大人指哪,我們打哪,就算是殺到大同,我老王也跟隨到底。”
王長富身上一直有舊邊軍的影子,在張瀚這裡以前的地位較為超然,並不算太核心的班底,不料這樣的話是他搶先說出來,一旁很多軍官聽到了,都很後悔自己沒有早點說。
“好。”張瀚咳了兩聲,臉上浮現出笑意,他道:“王長富說的很好。不過我可不會叫你們殺到大同,到大同殺誰?現成的有人殺,過幾日就開刀。”
常威這時道:“人已經押解來了,一共一百五十多人。”
“嗯。”張瀚點頭道:“明日到處張貼榜文,方圓幾十裡的人都哄來瞧熱鬨才好。”
“這也算先聲奪人。”孫敬亭也咳了幾聲,他坐在張瀚對麵,露出蒼白的臉來。
在山下熬下來的人,真的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不過,所有人的舉止都很親近,這幾十天,在一起熬下來的人,無形之中關係更親密了。
不少人感覺後悔,當初說東線打的狠,很多軍官都跑到東線去了,現在看來,要是在南線,和大人的感情肯定更親近。
蔣義把車窗關上,車子裡有毯子,生著銅火盆,溫暖如春,張瀚此時還是較為虛弱,不宜長時間把窗子打開。
這時突然有好多人往這邊擠過來,圍觀的人群被強行分開,一些膀大腰圓喇虎模樣的在前,精壯的村民在後,管昭通和管昭富在中間,有一些生員模樣的人跟著他們,也有幾個縉紳雜在其中,在外圍還有更多的村民和喇虎模樣的人跟著,人數大約也有近二百人的樣子。
在他們身後停著十幾頂轎子和一些騾馬,這些人想必是聽到消息趕過來的。
“張瀚,巡撫軍門叫汝速去大同,汝如何還在這裡拖延?”管昭通氣勢十足,指著張瀚的大車便是叫嚷起來。
管昭富道:“軍門已經停了你巡檢司的官職,你還在這裡擺這樣的譜?”
“通匪之人,也敢這麼張揚。”
“囂張跋扈,莫此為甚。”
“怪不得軍門說他通匪,眼前情形便是實證,他一個九品巡檢,雜職末流,見著我等諸生還滯留車上不動,擁兵自重,魚肉鄉裡,便是沒有通匪,也很該把他拿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