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勇在一旁站著,臉上神情有些沉重的悲痛。
死傷的人七成是騎兵,而且多半是各部調到騎兵隊伍裡的塘馬,這些小夥子都是精心訓練出來的機靈鬼,眼力很活,體力強,騎術也過人,這樣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塘馬。結果這一戰死的二十來人中多半是各部的塘馬,心痛之餘朱大勇也感覺頭痛,這一下要彌補各局的損失得很費一番功夫,而且肯定會有不少人暗裡抱怨,甚至罵他這個騎兵指揮官不合格,朱大勇感覺壓力很大。
“騎兵確實有問題。”張瀚對朱大勇道:“你的壓力不必太大,問題不是你一個人造成的。現在的問題是咱們怎麼改進騎兵,減少這樣的騎兵戰的損失。每個騎兵都是很寶貴的,他們費銀子更多,訓練周期要更長,能減少死傷是最要緊的。”
張瀚有些話還沒有說明,未來他覺得對女真或是蒙古才是自己這支軍隊最終的任務,如果打一支流賊騎兵都有嚴重的損失,將來對騎術和射術更高明很多的蒙古或女真人時,騎兵又該怎麼打?
西班牙方陣雖然是依托火器的輸出傷敵,長槍手組成的方陣為防禦,但並不是說這個方陣不重視騎兵,事實上騎兵在方陣裡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沒有強力的騎兵,這個方陣就是殘缺不全。
在座的軍官對朱大勇確有不滿,不過張瀚說了話,旁人也不好說什麼,隻是看向朱大勇的眼色都有些不大友善。
“大人,”朱大勇道:“待回李莊後,屬下一定仔細想想,到時候再和大人建言。”
“嗯。”張瀚溫和的道:“朵兒過一陣回來,你們一起仔細琢磨琢磨。”
這時王長富接著道:“繳獲戰馬七十三匹,鎧甲十九領,全是棉甲,也夠破爛的,得修理一下才能接著用,其餘兵器若乾,全是破爛貨,我叫他們彆點了,另外還有幾千兩金銀,一些糧食,帳篷,騾子,毛驢,都是不值錢的破爛。”
張瀚笑道:“打流賊總不能還賺錢……首級多少?”
“首級一百一十九顆。”
“首級和兵器還有那些破爛鎧甲,也甭補了,一會叫人都送到靈丘城裡,叫朱知縣拿去上報吧。”
王長富瞪眼道:“咱這裡殺的賊,繳的甲,怎全叫他拿去請功?這叫他上報,大頭的功勞豈不就是他的了?”
張瀚笑道:“你少廢話,不懂就仔細想想。”
王長富一臉不服,梁興在一旁笑起來。
……
戰場打掃一直到午末時分,交戰是早點九點多開始,不到午時就打完,然後就是清掃戰場,救治自己一方的傷兵,張瀚對這事也很重視,隨軍就有從大同各地找來的有名的傷科聖手,先清創,再包紮,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來說,很多傷都隻能做這樣簡單的處理,不過就是這樣也比明軍或流賊強的多,不論官兵還是流賊,在戰場受傷就多半隻能指望強大的肌體自愈,挺過就活,挺不過就死。
大致完事之後,多半人盤腿坐在地上,按小隊坐下來,開始吃著乾糧喝著水壺裡的清水。
每個人都渴的厲害,有不少人嘴唇乾的都要裂開來。
李守信臉上是熏的烏黑一片,剛剛打發時他的鳥銃出了點意外,火藥噴濺到他臉上,臉上被燙出一片水泡,還把臉熏黑了,他一時也顧不上洗,隻是不停的喝水。
整個戰場上的氣氛總體來說還是很好……隻是看到有二十多人被放在地上,身上蓋了白布時,人人的心境都不是很好。
“騎兵旗隊和塘馬死了多個,傷了十來個,”張春牛一邊嚼著乾餅子,一邊匆忙說道:“還有二司四局的那個姓羅的矮子晦氣,他被一箭射中脖子,當場死了,還有幾個也是被箭射死的,咱們死的這十來人多半是騎兵那邊的,朱大勇臉色難看的象死了娘……”
“你他娘的少說兩句,這麼多餅子在嘴裡也不怕噎死你。”
各局的百總對自己塘馬的損失都很憤怒,這種情緒肯定也影響到了下頭的人,張春牛提起朱大勇時的難聽話定然也是從彆處聽來的。
張春牛先閉了嘴,喝了一大口水之後又接著道:“羅矮子家裡有老娘在堂,還有老婆和三個小孩,這一下可真是慘。”
“他家這幾個月也該攢了不少。”李守信這一次悶悶的道:“咱們既然當了兵就得預料有這麼一天了。”
死了人畢竟不是小事,一下子有這麼多死傷,各人心境都不大好,這一次不需要李守信說,張春牛直接就閉了嘴。
有一些人吃飽了走到俘虜那邊,開始對俘虜拳打腳踢,更多的人看到了也跑過來,對俘虜不停的打罵著。
開始有人拿著棍子打俘虜,將人打的滿地亂滾,不一會不少俘虜都被打的滿臉血,他們操著晉南或河北那邊的口音求饒,這邊卻是打的更加憤怒。
張春牛看到了,抹了抹嘴道:“這幫家夥還是打的輕,俺也去。”
李守信也不攔他,村裡逮到土匪向來是虐殺,絕不會給土匪活路,除非是靠近土匪寨子的村落害怕報複,或是和土匪有些勾結,一般的村鎮逮到這些人肯定是直接打死的,根本不會拿去報官,李守信自己都想去打,想到死掉的兄弟他心裡就難受的很,死的人裡就有熟人,想起來就難過,隻是他隱隱覺得這樣做法有點不對,是以雖不攔張春牛,自己卻是坐著沒有過去。
打俘虜的人越來越多,終於驚動了正在聽簡報的張瀚,張瀚對王長富和梁興道:“你們去製止軍隊打俘虜,日後軍規裡也要有這一條。這些俘虜有的是被裹挾的,本身罪過不大,戰場上殺了就殺了,不能隨便虐殺,關起來叫他們做苦工贖罪不比打死強。還有就是罪大惡極的要審出來,殺人太多的就斬了,這樣虐殺成什麼樣子,他們是軍人,不是老百姓。”
兩個司把總趕緊過去,將打人的攆開,同時宣諭軍令,不得再擅自動手打人。
這時山上的人都慢慢下到嶺下,孫安樂和李大用馬化先等人在前,看到張瀚,李大用就十分誇張的一揖到底,嘴裡道:“今日多虧張大人前來,不然我等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張瀚大笑道:“李東主客氣了,我就是不來這些流賊也很難攻上山頭,各位自己組織的護衛也很得力,最少也幫我們拖延了時間和擾亂了流賊的隊列,功勞也是不小。”
在場的礦工聽到了都感覺臉上有光,各人將胸脯挺了挺。
馬化先道:“今日雖然大勝,不過我看流賊逃走了一千多人,要緊的是我看他們老兵跑了不少,這樣他們未傷筋骨,日後恐怕還有麻煩。”
張瀚沉吟道:“一時半會的恐怕他們不會再來,這邊山脈眾多,他們可能往西藏在太行山脈之中,往南是恒山和五台山,到處都是大山,幾百上千人藏在深山裡,一時剿滅不得,本部弓手是防著陰山山脈中的土匪,近來我還打算深入大山,將那些土匪狠狠痛剿幾回,這邊一時是顧不上了……”
李大用和馬化先等人俱是慌了,當下各人均道:“咱們這一次把這夥賊得罪的甚狠,若是張大人和弓手不在,他們再來我等抵禦不住,這可如何是好?”
張瀚道:“這事可以慢慢商量,我也不願看到各位東主的家產受損,和裕升鐵場也在這裡,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
常威在一旁道:“瀚哥的意思就是可以派一部份兵馬留在這裡,不過還是要各家出人出資,組建一支正常訓練的團練,就叫商團,如同弓手一般練法,訓練都是瀚哥派人來,軍服軍械各家從商會的利潤裡扣,日常的指揮如果是和裕升掌總的話,大頭肯定是和裕升來出。隻是輿論方麵,還有和朱知縣打交道說明此事,需要各家合力。”
此時流賊主力未損,俞士乾凶名赫赫,各人都害怕流賊來報複,另外也看到了弓手的力量,感覺到自己手中有武力與沒有是完全不同的事,是以無論常威說什麼都隻有答應的份。
李大用更是拍胸脯道:“我等都是身家清白的士紳,朱大令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省城和大同在下都有關係說的上話,靈丘這裡建個團練是多大的事,張大人隻管放心,我等出資出力也是理所應當。”
張瀚笑道:“要緊的是大家能一起安生發財。”
眾人均是跟著笑起來。
……
“斬首一百多?俘虜三百多?”
朱慶餘在靈丘城中坐立不安,獨峪嶺打起來之後一個時辰他才接到消息,接信人也沒有敢把報信的人放到城裡頭,城頭上的守兵還是稀稀拉拉的不成模樣,朱慶餘坐著轎子到城頭巡視了一圈之後憂心忡忡,回到縣衙之後他就索來紙筆,坐在窗前桌邊開筆寫自己的遺囑。
下筆之前他腦中如有千言,下筆時那筆有千鈞之重,提筆根本不能成字,這時他才知道人生艱難無過一死,腦海中想起父母高堂和嬌妻幼子,悲從心來,頓時哭的不成模樣。
礦工組成的臨時軍隊能擊退流賊,朱慶餘想也不想,他擔心流賊擊破礦工後惱羞成怒,順道再來攻打縣城,那時候自己失土是死,落在流賊手中也是死,還不如自裁之後落個好名聲,朱慶餘打定主意,隻要傳來流賊迫城的消失就上吊,可惜決定易為,真是事到臨頭時還是覺得萬分艱難。
這時聽說流賊被張瀚所領弓手擊破,朱慶餘心中隻有無限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