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既然弱了,也就不必墨守成規,況且張瀚原本就是在走私,出售鐵器也就沒什麼了。
張子銘這樣的合作漢商,在近來就是用鐵器來吸引人。
“哪家的道理?”那個護衛上前一腳把張子銘踢翻,獰笑著道:“是素囊台吉家的道理,你不服?”
“服,我服。”張子銘口角流血,人很萎頓,口中軟弱下來。
“服就好。”護衛們開始裝車,把鐵器全部拉走,順道還帶走了一些彆的貨物,滿滿裝了兩大車,得意洋洋的走了。
出了這事,張子銘隻得封店,他知道這些蒙古人的凶悍,如果發現自己還在開店,下次就不會這麼好運了。
“爹……”張子銘的長子氣的兩眼發紅,又是討厭自己父親的懦弱,又心疼被搶走的貨物,十四五歲的男孩子正是要強的時候,但他剛剛要上前理論時被父親的嚴厲眼神製止,現在他又心疼父親的傷勢,忍不住兩眼滾落下成串的淚珠下來。
“兒子。”張子銘忍住疼痛,十分嚴肅的道:“我們漢商能在韃子的地界生存下來,靠的是什麼?一是精明,我們比這些韃子聰明的多,我們會經商,會種地,會紡織,他們敵視我們,鄙視我們,又離不開我們,所以我們才能在這樣險惡的地界生存下來。二來就是我們能忍,對凶暴來臨時,不忍不行,硬的牙齒易碎,軟的舌頭卻能跟著人一直終老,這是漢人老祖宗的話,十分有道理,你現在不一定服氣,但再過幾年就知道有道理了。不忍,就是死……誰叫我們棄父母之邦,跑到這野獸成群的地方來了呢。”
“爹,就算你說的有道理,那這些貨物怎麼辦?”
“急什麼!”張子銘的神色已經十分篤定,隻是傷勢還是有些疼痛,他忍著疼道:“這事明顯不是咱們的錯處,是兩家大商行在韃子這裡鬥法,咱們是受了池魚之殃罷了。我看,張東主他會還擊,隻是我不知道他會怎麼做。”
“我聽說範家也很有錢,也有勢力,現在韃子有不少人支持這個範家,張東主能贏麼?”
提起張瀚,張子銘的長子心中也是有複雜的感覺,人家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已經做出這麼大的事業,他對張瀚有一點嫉妒,更多的是佩服。
張子銘笑笑,拍了拍兒子的頭,他道:“張東主不是常人,咱們等著瞧熱鬨就好。”
……
梁宏走後又複返,這一次連周逢吉和李遇春也來了。
李東學和莫宗通等人也奉命而來,孫敬亭,李慎明,也是坐在張瀚的簽押房中。
軍方隻有梁興在場,王長富借口拉練跑了,他對這些事沒有興趣,也不想聽。
座中算是張瀚在商業上的中堅部屬,都是最可依靠和信賴的最心腹的部下和知交好友。
他們齊聚一堂當然不會是閒著沒事……張瀚的事業發展的很快,連李慎明都已經幾乎都在為和裕升奔忙,彆的事幾乎不管了,草原上出了大麻煩,李慎明也是十分著緊,趕緊從大同府城趕了過來。
張瀚手頭有張子銘的信,也有莫宗通這個從青城趕回來的掌櫃,更有銀錠給他的密信,他給眼前的這些人傳閱著。
“事情很嚴重啊。”李慎明一臉凝重,張瀚的部下不好先出聲,他的地位要超然一些,自然是由他先開口。
“嗯。”孫敬亭接著道:“這樣下去,咱們的貨物會出的越來越慢,直到範家的貨直接搶走全部的市場。”
梁宏道:“銀錠是很講義氣,但他的部族和那木兒台吉的部族也不會放著便宜的不買,買咱們價格高的。”
梁興跟著道:“為什麼咱們的貨比他們貴三成?”
“很簡單。”張瀚這時接了話,他臉上還帶著微笑,很輕鬆的說道:“因為咱們的純利就是三成,範永鬥的利還要比咱們低些,他的鐵器少,不象咱們在鐵器這一塊補充了不少的利潤,所以範永鬥的貨就是照本錢賣,可能還虧一些。”
張瀚說話的時候態度很平靜,並沒有露出憤怒的表情,甚至算得上的是平淡從容。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為這事很生氣。
張瀚主要是生自己的氣,他對範永鬥太忽視了,可能範家背後還有其它的人,拉攏和腐蝕自己的分店掌櫃隻是一個表象,範永鬥真正的殺招就是在這裡。
張瀚能走的關係,範永鬥一樣能走,張瀚能備的貨物,範永鬥一樣也能備,範永鬥現在差的就是在草原上沒有真正的利益共同的盟友,也沒有和遼東接上頭,但這些可以用時間來彌補,如果他這樣一直擠壓掉和裕升的市場,慢慢的就會有台吉真的與範家合作,建立長期的關係,過幾年後範永鬥一樣可以派人到遼東聯絡到後金,而張瀚的和裕升在草原上影響變弱,和遼東先期建立的關係就會變得脆弱,被範永鬥取代也是遲早的事。
張瀚感覺牛人畢竟是牛人,範永鬥能在明末清初的時候成為晉商首領,這個人果然是不凡,他就象一條毒蛇,躲在暗處死死盯著自己,在張瀚到草原來回的這段時間,範永鬥沒有隨意動作,他在盯著張瀚,看張瀚的下一步怎麼走,同時肯定也在做出考量,看看和張瀚鬥下去,搶下這條走私路線是不是真的合算。
通過對和裕升市場的摸底,可能那些貪汙的掌櫃也給了範家不少的情報,範永鬥到這個時候才悍然動作,一下子就打在張瀚最脆弱的地方,打了個一個措手不及。
梁興陰陰的道:“東主,咱們最強的不是商道,而是養著咱們這一夥人……”
李慎明眼光閃爍,看看梁興,並沒有出聲。
孫敬亭看著張瀚,嘴唇張了張,也沒有說話。
梁興的話太過於赤裸裸,周逢吉和李遇春皺眉,梁宏也是有些不以為然,但沒有人敢出聲說話。
張瀚手下不僅有梁興這樣明麵上的武裝力量,暗地裡還有很多做秘密勾當的狠人,這一點人人都心知肚明,楊秋和王勇等人都很神秘,但他們的存在是毫無疑問的,張瀚的崛起過程中肯定有很多見不得光的勾當,新平堡外的河裡經常浮起的屍體就是明證,當年楊秋和梁興就和張瀚一起殺過人,在座的這些人都知道這些事。
在外人眼裡,楊秋等人更加的神秘和可怕,有這樣的力量,不拿出來用似乎有些吃虧。
張瀚沒有立刻做決斷,隻說道:“近期要肅清內鬼,把自己家裡的屋子先掃乾淨,對付範永鬥的事,我要再想想,需要再慎重一些。”
周逢吉這時說道:“東主,我賣個老臉,有些事能不做就不做,咱們畢竟是生意人,不是土匪或杆子。”
旁人都沒有出聲,這話也就是周逢吉敢說。
張瀚剛剛有些心煩意亂,心裡也有點衝動,他想派王勇帶著外勤的人去暗殺掉範永鬥,範家一亂,眼前這些事就解決了。
這時心裡仿佛有些明悟,看來自己最近把心思用在練兵上太多,遇到事就想簡單粗暴,確實有些昏頭了。
張瀚向周逢吉笑笑,答說道:“老周叔說的真對,我們畢竟是商人,不是混杆子的。商業上的事,我們就用商業的法子來解決。況且……”
張瀚轉向李慎明,說道:“範永鬥必定會嚴加防範,如果他料不到防著自己被刺殺,他也不夠資格做到現在的基業。”
李慎明點頭道:“我見過範永鬥,那是個精細人,從他這一次動手的時機和反應來看,不可能不防著咱們派人刺殺!”
梁興此前還是有些蠢蠢欲動,聽了李慎明的話之後,轉為歎息。
孫敬亭道:“以我們現在的財力,文瀾是不是考慮和範家打商戰?”
李慎明道:“咱們的貨隻要保本銷售就是比範家的便宜,如果再情願賠一些,恐怕要比範家的貨便宜的多,用這個法子雖然笨,但穩贏不輸。”
如果是一年前,和裕升說要和範家打大規模的價格戰,恐怕聽到的人嘴巴都笑歪了,沒有人會相信和裕升會有這種能力。
現在卻是完全不同了。
騾馬行一天的純利都有一兩千,一個月好幾萬,帳局一個月十幾二十萬,鐵場最近招募的礦工少了,利潤增加,月利可以有兩三萬,還有主店的生意,加起來每月的利潤在二十萬以上是肯定的。
範家雖然財雄勢大,每月賺的銀子絕對比不上張瀚。
這也是因為張瀚搶得了先機,把最不賺錢的下等生意變成了最熱門利潤最高的上等生意。現在就算有的大商家想搶這門生意也是來不及了。
親藩們隻能坐而食利,在各地建分店賺這種錢,親藩們玩不來,也沒有必要這麼做。
這個時候打價格戰,張瀚有現銀收入多的長處,耗的是範家的家底,同時張瀚還有鐵場的優勢,真的打起價格戰來,優勢很大。
“先散了。”張瀚起身道:“自己先不要亂,怎麼還擊,容我再仔細想想。”
“當然,”李慎明起身道:“這是大事,要仔細思量。不過,要快,我好和上頭的人做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