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駐新平堡的參將賴同心奏報邊境不穩,北虜有異動跡象,然後總兵麻承恩奏報在得勝堡發生了小規模的衝突,軍戶張瀚等軍兵殺虜多人,立下戰功,奏請褒獎。
這隻是小事,朝廷絕不會駁總兵的麵子,況且這事也是陽和兵備道認可過的,上頭還有巡撫和總督,朝廷不會在這點小事上多事。
遼事越來越緊張,朝中會推結果並不如人意,熊廷弼隻是被任命為大理寺丞兼河南道禦史,宣慰遼東,並不是新任經略,名不正言不順,朝中還在扯皮,最關鍵的是萬曆還沒有下定決心用熊廷弼,在這件事上,萬曆一直在猶豫,方從哲等人以為熊廷弼必稱帝意,他們想錯了。
好幾個月朝中定不下新經略人選,隻得叫楊鎬待罪留在經略任上,遼東還是一團亂麻,這才是最要緊的大事,發生在大同的邊患根本不足以叫朝廷關注。
再下來就是新平堡東側的大梁山脈發生多起土匪為患的事,自六月初起,連續發生多起千人以上規模的土匪為禍,賴同心這個參將剿匪有責,多次出兵進剿,然後土匪太多,剿不勝剿,大梁山的土匪又開始威脅各條官道的安全,賴同心奏報,請朝廷在大梁山一帶多設巡檢司,督促天成衛和鎮虜衛還有蔚縣各地都出力剿匪。
這一連串的事當然都是張瀚的安排,他要建立自己的軍隊,名義很重要,一個普通商人,建立鏢行招幾百鏢師已經是極限,如果大張旗鼓的再招鏢師訓練,落在有心人的眼裡,就算張瀚的關係網很牢固也是件麻煩事,有了名義,現在很多事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做,而且做的更好。
“真的有匪患?”
李家莊的祠堂裡頭,張瀚看著狼狽不堪的溫忠瀚等人,皺眉不已。
叫溫忠瀚等人裝成土匪,打劫幾條官道上的商隊,這事是張瀚的安排,不料這些人被真土匪打的很慘,好在沒有死人。
大梁山有土匪他也知道,不過自從周家兄弟被殺後土匪都不敢再打官道的主意,都是搶山民村落,往南邊蔚州一帶搶掠百姓,整個晉西山脈很多,著名的漢高祖被困的白登就在東南方向,往南還有九層山,石梯嶺,小五台等很多山脈,從這些山到新平堡中間才是平原地帶,大片的山脈使山西人敢打敢拚,有不少走出家門做生意的商人,當然也就有很多留在山裡打家劫舍的土匪和強盜。
“關鍵是流民太多。”
孫敬亭在一邊插話,他眉宇間是抹不開的憂色。
張瀚回來第四天,孫敬亭從靈丘趕過來,兩人的交情是在草原上打出來的,雖然很久不見,仍然彼此有很深厚的感情,孫敬亭文才武功都很出色,張瀚也覺得他在身邊很得力,這一次決定把他留在身邊,隨時商量事情。
孫敬亭接著道:“我從靈丘那邊一路過來,去年地震最少有十萬人流離失所,到現在官府也沒有賑濟,也不曾免賦,百姓衣食無著,隻能全家老小在四處流浪,膽大的就跑到山裡當土匪,現在的土匪數量,十倍以前,就算文瀾你沒有刻意安排,土匪為患也是必然之事。”
去年山西多處地震,為禍甚烈,不過朝廷自顧不暇,根本不加理會,張瀚在新平堡都見到很多乞丐流民,陽和和大同,還有太原各處想必更多,蔚州和靈丘等地受災很重,有很多流民也是意料中事。
張瀚對溫忠瀚道:“事出意外,連我也不知道,不怪你們,退下去吧。”
溫忠瀚站起身來,一臉凶狠的道:“東主若首肯,咱們隻要派二百鏢師進山,最少能殺一兩千土匪,叫他們知道一下我們的厲害。”
張瀚語氣溫和的道:“暫且不需要,我會叫梁興多注意,護著官道就行,你們還是等我的命令,有事叫你們做。”
“是。”溫忠瀚這一次簡單的答了一聲,他看張瀚真的沒有怪罪的意思,頗為高興的走了出去。
張瀚也起身,對孫敬亭道:“孝征,我們去看水車。”
孫敬亭笑道:“這是件好事,我已經提前看過,不過不妨礙我多看幾回。”
在李家莊的北邊有一條蜿蜒而過的河流,這條河被人們叫成小洋河,是西陽河與洋河的支流,一共才幾十裡長,李家莊有三分之一的田畝在這條河的河邊。
在河邊的田就算是水田,可以挖溝引水,水田的價格最少是旱田的三倍左右。
不過這些年年年乾旱,春天到秋季雨水都很少,到了冬天又是大雪紛飛形成雪災,這鬼天氣早就叫人怨聲載道。
水流不足,引水渠很難引到水,而且大型水利要官府協調,最少是鄉紳大戶聯手,北方地區很少有南方士紳那樣的合作精神,到了萬曆末年這時候,各地的水利渠道都破損的厲害,有用的不多,河邊的田畝隻能是百姓用人力擔水,就這樣畝產也比旱田要高的多。
人們在路邊乾洇的田埂上走著,各人的衣袍下擺漸漸都沾上了泥土,變的肮臟起來。
不過沒有人在意,孫敬亭和張瀚小聲說著話,他一直在說靈丘那邊的情形,靈丘那裡還算穩定,張瀚的和裕升鐵場一家獨大,東山會排第二,李大用等人追隨其後,因為有行會協調產量和定價,大家的利潤都算不錯,主要是出鐵率增加,用炭減少,加上各家聯合有定價權,使得原本大鐵商的壓價行為被遏製住了,各家鐵場賺的錢都增加了不少。
孫敬亭和張瀚悄聲說的是玉娘的事。
“玉娘的心思可瞞不住了,她天天愁眉苦臉的,我嬸娘也不高興,鐵場的事再順當,我叔父也高興不起來。”孫敬亭悄聲道:“為難的地方不是說大夥看不中你,就是都看中文瀾你了。可你家又有一個現成的人選等著,我孫家總不能上趕著把玉娘送給你當妾侍……大家都為此不開心。”
張瀚汗顏道:“這事確實怪我……”
“其實也不怪你……”孫敬亭輕笑一聲,他原本就有些狂狷的性子,這會更離經叛道的說道:“男女之情出於天性,你看詩經裡多少男歡女愛的例子,也就是咱們經宋儒之害,把這事看的太嚴重了。”
“現在說實話我還沒有考慮太多……”張瀚沉吟著道:“現在我這裡千頭萬緒的,要著手的事太多,而且我心裡想做很多大事情,兒女私情我真的隻能先放著。”
“文瀾你還算是潔身自好的人。”孫敬亭有些欣賞的道:“聽說老李找了好幾個漂亮的女子給你侍寢都被你拒絕了,果然是謀乾大事的人。”
張瀚聽了隻得苦笑,李祥符找來的那是什麼貨色,姿色是有一些,不過粗手大腳氣質全無,這樣的婦人他也上,那就隻能說是色迷心竅了。
走了一陣,就可以看到大水車了。
大約有三丈多高,接近十米的高度,和張瀚在後世書上看到的形狀差不多。
他從新平堡趕到這裡,主要就是來看這東西。
常進有在新平堡還複製自鳴鐘,張瀚還把懷表的構思告訴他,另外還有望遠鏡的設想,這些東西不光是一個新奇,最要緊的是實用,特彆是將來打仗時都是特彆有用的好東西,估計常進有要忙好一陣子。近期常進有最忙碌的還是這水車的事,這一次特意要張瀚跟著一起來看。
水流不急,綠色的河水緩慢的流淌而過,水流不停的流入水鬥之中,然後水鬥後是木製的刮板,固定刮板的是輻條,整個水車象一個大型的輪輻,水流衝擊車輪葉板,水車不停轉動,然後水裝滿水鬥,然後水鬥被提升到最高處,轉到頂空後水自動傾入木製的水槽之中,水流沽沽不停的流入農田裡頭。
“這水車隻是小水車。”常進有剛剛從河裡涉水上來,袍角撩起老高,腿上全是汙泥,他也並不在乎,拍著手上的水漬和汙泥,對張瀚道:“這大水車分為單車,雙車,多車諸多種,高的輪輻直徑達五丈還多,咱這是單車,還是小車,這是試製品,就這也花了一兩千銀子,主要是一開始的時候掌握不好輪輻的大小,做廢了好幾個,有現在這個成品後,再給我兩千銀子,可以製成真正的大水車了。”
張瀚上前摸了摸水車,水滴不停的從上方滴落下來,把他的頭發和臉都滴濕了,水車上已經長了一層薄薄的青苔,水流不停的從上方的水鬥裡傾瀉下來,從高懸的木槽中流淌到水渠裡,然後灌溉著四周的田畝。
張瀚問道:“這輛車能澆灌多少畝地?”
李祥符上前答道:“能澆灌三百畝左右,再多效果就不好了。”
“如果是那種大一倍左右的水車呢?”
“單車的話五百畝,雙車八百畝。”
“很好,很好。”張瀚連聲誇讚,對常進有道:“舅舅幫了我大忙了。”
常進有倒有些不好意思,說道:“瀚哥,我做這個就是想做,沒有什麼太多的想頭。而且我算算帳,幾輛車做下來,你的地是能全灌溉上了,但花近萬銀子,買的糧就好幾萬石,你的田租收著二十年才夠回本的吧,這值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