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猛而剽悍的白甲們不停的前衝收割著人命,擴大撕扯著明軍的防線,在步戰和鐵騎的衝擊之下,明軍的陣列終於崩潰了。
大片的明軍丟下手中的兵器,轉身而逃,把後背留給了敵人。
朵兒和李從業滿臉鐵青的轉過身去,不想再看底下的情形,梁興和李來賓等人也扼腕痛惜,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明軍如豆腐一般,幾乎是在兩軍接觸後不久就被八旗的鋒銳所切開,從開始到結束幾乎都一直沒有還手之力。
張瀚倒是沒有轉頭,他不象梁興和朵兒等人,對明軍的勝利一直抱有幻想,畢竟大明王師兩萬多戰兵從數字上來說並不太落下風,又以逸待勞以守待功,梁興等人一直希望明軍能創造奇跡。
張瀚始終知道最終的結果,隻是將眼前的情形深深印入腦海之中,以用來印證自己在書本中曾經看過的一切。
明軍的不堪一擊是整個國防體係的失敗,眼前的兩萬來人多半是各鎮雜湊起來的普通營兵,戰鬥其實很差,甲胄不全,武器不精,全無訓練,家丁數量不足頂不上去,很容易的就被八旗突破陣列,而冷兵器時代一旦陣列被破,剩下的就隻能是屠殺,何況雙方將士的差距也是全方位的,不論是兵器還是訓練,個人武力加戰場經驗,八旗兵在整體上都遠勝明軍。
戰場上的明軍已經開始潰敗,東一股西一股的漫山遍野的奔跑著,這樣的逃跑是毫無希望可言的,八旗兵幾乎全員騎馬,追擊時以手中的兵器砍向戳刺明軍的後背,這是一邊倒的屠殺,無數的人被砍死或砍傷,拿著雲梯刀或順刀的老少旗丁在大隊身後補刀,同時也開始收集兵器和剝下死傷明軍的衣袍甲胄。
眼前的戰場一片斑斕,黑紅色的血色和倒伏的死傷者加上丟棄的旗幟,跑散的軍馬,一團團的混雜不堪,八旗這邊隻有老汗這裡還留著幾百親軍,剩下的人幾乎全部衝上去的,旗丁們打掃戰場,披甲兵和白甲們在不停的追殺著明軍。
平原,山穀,林地,河邊的灘塗地上,到處都是潰敗逃亡的明軍,到處都是在屠殺。
常威突然蹲了下去,無聲的哭泣著。
“站起來。”張瀚用威嚴的聲音說道:“不爭氣的話,這樣的場景日後就會發生在咱們眼前,甚至是咱們自己身上。”
八旗兵們發出一陣陣快意的叫喊,類似殺漢狗的話語不絕於耳,每個人的心頭都是異常的沉重。
這時前方傳來歡呼聲響,張瀚他們情不自禁的看過去,明軍陣列中一直豎著的總兵紅旗被砍翻了一麵,一群穿著明盔亮甲的明軍騎兵被圍住了,凶猛壯碩的白甲們的銀光在閃爍著,刀槍在不停的砍向那些明軍騎兵,旗幟倒下後,一個將領被白甲們圍住,很快也砍死了。
“這是總兵王宣。”
另一處的總兵旗也倒了下去,另一位總兵趙夢璘也死在了陣中。
更多的將旗倒了下去,一群群家丁拚死戰鬥,奈何他們散亂著,一團團的被切割開來,任何一個方向的後金兵都處於人數上的絕對優勢,明軍家丁的武勇並沒有太大用處,他們奮勇戰鬥,誓死不退,但仍然很快的被消滅了。
戰鬥的聲響開始消退,喊殺聲漸漸平息下來,這時人們開始聽的很清楚整個戰場上傷者的呻吟聲,整個戰場分布在五六裡範圍大小的穀口和土坡上,在被戰馬奔馳馳踏過後,到處都是翻湧的土地,刺鼻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加上此起彼伏的呻吟聲,眼前的情形,真是令人如在地獄之中一般。
旗丁們還在不停的斬殺受傷的明軍,漢軍們跟在旗丁身後剝衣,在這些人經過的地方,隻有無頭屍體和更多的血泊。
“瀚哥,為什麼要這麼殺人?”常威臉色白的厲害,張瀚在這時也有些後悔把這個十六歲的小子帶到這樣的地方來,儘管常威在從張家口到遼東的一路上見多了廝殺和屍體,但眼前的場麵對這麼一個少年來說還是過於血腥和可怕了。
梁興對常威道:“他們缺衣少藥,也養不活這麼多俘虜,也不好看管,當然是殺光最便宜。”
剛剛女真人獲得戰場優勢時,明軍先是敗逃,後來大股的人跪下請降,然而八旗兵們沒有絲毫納降的打算,仍然一排排的殺過去,投降的便是死的更快,於是明軍將士又開始潰逃,當然他們也沒有逃出去,在騎兵的追殺下幾乎被斬殺的一乾二淨,隻有少數的幸運兒躲過了追殺逃入密林躲藏了起來。
幾個白甲兵策馬往後趕回,一個滿臉滿身都是鮮血的白甲手中提著兩顆首級,在他們經過時,所有的女真人都發出歡呼聲。
汗纛之下的努兒哈赤和親隨們也策馬向前,可想而知他們的激動。
兩萬多明軍幾乎全被消滅了,到處都是屍體,幾千個打掃戰場的旗丁還沒有把明軍的傷者殺完,斬下來的首級已經堆成了好幾十個小型的山丘,有一些投降的漢軍軍官,也就是以前的明軍軍官帶著人在戰場上搜尋,他們尋找各級將領的旗幟,也在辨認死屍堆中的將領屍體,確認是誰之後再記錄下姓名,然後割下首級。
兩個總兵的首級被優先找到,割下來之後送到了努兒哈赤馬前,在簡單的說了幾句後,努兒哈赤命令把這兩顆首級傳閱全軍。
震山撼嶽般的叫聲又響了起來,八旗軍士氣再度變的無比高昂。
這是大明的經製之軍的總兵官,不比張承蔭是副總兵,這是兩個正兒八經的總兵官,以前這樣身份的武將到女真地界巡邊,努兒哈赤和諸多的部落首領都得遠遠出迎,態度要畢恭畢敬,不得怠慢疏忽,李成梁在時,整個女真部落都匍匐在這個遼東總兵官的腳下,戰戰兢兢惟恐惹怒了大明總兵,給部落招來不測之禍。
三十年前,莫要說總兵官駕臨,縱是一個遊擊或是守備,備禦,在女真地界亦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各部中人,沒有哪一個不曾被大明的邊將勒索或刁難過。
現在兩顆總兵首級和一些遊擊,守備的首級被高高挑起,麵目猙獰血色模糊的首級再一次證明了八旗的赫赫武功,張瀚看不到努兒哈赤和那些女真親貴們的臉色,但想來也是自信與洋洋自得交雜的神采。
可能在開戰之前,努兒哈赤也完全沒有想到,兩萬多全副武裝的以戰兵為主的明軍主力,有兩個總兵坐鎮的重兵集團居然是這樣的不堪一擊,連接觸到殺的明軍潰敗,再到幾乎把明軍殺光,用的時間也還不到一個時辰,這種結果在開打之前誰也想象不到,在大明王師陰影下好幾十年的努兒哈赤本人可能最不敢相信眼前的結果。
悠長的海螺號聲又一次響了起來,隔不多時,李永芳等人從不遠處趕了過來,遠遠向張瀚道:“老汗下令麾師馳援吉林崖,一擊擊滅西路所有的明軍。”
大隊的騎兵已經從戰場上趕了過來,這些騎兵是剛剛衝陣的鐵甲勁騎,他們多半衣袍沾血,馬匹也在衝陣過程中損傷很重,在緊急換馬過後,這些騎兵又成為馳援的主力,畢竟從戰力到具甲來說這些甲騎才是後金兵的主力。
張瀚等人策馬上了一個遍布枯草的小小山坡,眼看著大股的騎兵川流不息的從眼前湧過,他們奔向吉林崖的方向,這邊的戰場安靜下來之後,吉林崖的方向還是隱隱傳來喊殺聲,明軍從午前就開始攻崖,如果叫杜鬆把吉林崖拿了下來,攻克界藩城,駐軍山上,憑明軍的火器以高打低,八旗兵很難殲滅這一股明軍,待北路和東路的明軍合圍過來,事情就會有很嚴重的變化,在剛剛消滅了兩萬明軍之後,所有的將士顧不得緩解疲憊和興奮的精神,立刻就得轉向吉林崖的方向。
騎兵過後夾雜著不少步行的漢軍,接著又有不少衣袍染血的無馬跟役,然後又是大量騎馬的披甲人和跟役旗丁,八色旗幟一麵接一麵的在張瀚等人眼前經過,在他們身後是混雜不堪血腥氣息濃烈的慘烈戰場,明軍的屍體遍布山穀一直綿延到密林和河口,在張瀚等人眼中,天地之間已經幾乎隻剩下一片血色。
“趕緊跟上吧,”李永芳的眼中隻有興奮,在他身邊也有幾個明軍千總出身的部下,每個人臉上都滿是高興。
張瀚答了一聲,扭過臉去,掩飾住臉上難以遏製的厭惡之色。
眼前這夥投降的明軍將領,可能比八旗上下還渴望勝利。
黃昏時分,軍中先後傳來薩爾滸河口的大部友軍被殲滅的消息。
事實上在杜鬆下令攻崖之後,明軍遇到了頑強的抵抗,後金兵依靠地利,自上而下的射箭抵禦著明軍的進攻,吉林崖的地勢又十分險峻,明軍自下而上的仰攻,劈裡啪啦的弓弦聲響與砰砰的火銃聲響在群山和密林中不停的響起,時不時的響起中箭或被火銃的慘叫聲響,杜鬆部下的火銃數量並不多,但因為是集中了各鎮的精銳,火銃手運用的火器也相對比較交精良,打放起來並不吃虧,隻是仰攻地勢不利,一時半會的還是攻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