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全議後張瀚退出來,他在汗王宮的院外等皇太極。
見到皇太極出來後張瀚上前道:“多謝四貝勒成全,今日之事若無四貝勒不會這般順利。”
皇太極平淡的道:“年前無甚事了,你的心想必也放下來,且在這裡好生住著,這般天氣你也不能回轉。待年後我們破了來犯明軍和葉赫,你便能安然返回,不過在此之後,也望你的貨物能早日抵達應到的地方。”
晉商與後金的合作應該是從天啟年間開始,張瀚不僅將此事提早呈現在後金貴族的眼前,並且規模遠超出晉商能做到的,皇太極或是努兒哈赤的重視也是理所應當。
不過張瀚還是聽出了皇太極話語中的沉重之意,看來最近李永芳的情報工作做的很好,明軍的動向已經被這些後金貴族所知。
算算時間已經是萬曆四十六年的年底,已經是十二月初二,距離明軍攻擊隻有三個月不到的時間,而此時的遼東已經聚集了近十萬人的戰兵,想必還有大量的民夫,還有會被征調的葉赫部軍隊和朝、鮮軍隊,各方會在開春時一起向後金的都城赫圖阿拉攻來,葉赫部的金台石已經迫不及待,而努兒哈赤暫時隻能選擇隱忍下來。
這一戰明軍動員的戰兵數量已經超過了女真人的全部丁口數,戰兵數字是後金戰兵的三倍還多,楊鎬也是一個素有威名的久鎮遼東的擅長領兵的文官,在早年前就和李如柏合作打擊蒙古,後來也參加了壬辰倭亂的戰事,現在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擔任督師,不論是明軍的統帥還是士兵的數量,對女真人來說都是壓迫性的。
張瀚身處其中才真正清楚,赫圖阿拉的空氣有多麼凝重,後世的人替努兒哈赤父子吹噓,似乎勝前就有相當大的把握,其實並不是,他們也一樣在緊張和害怕著。
張瀚道:“四貝勒放心,明年大金兵必定大勝,待我返回新平堡後,年底第一批貨肯定能抵達赫圖阿拉。”
“但願如此。”
皇太極騎在馬上,吐出了一口白氣。
……
張瀚返回住所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很多友善的目光。
原本看守一樣的一隊披甲兵也被撤走了,努兒哈赤折箭為誓之後張瀚就是天命汗認證過的尊貴客人,張瀚不再是一個被懷疑的明國漢商,而是一個與大汗和眾貝勒盟誓過的盟友。
譚泰遠遠就迎過來,最近他的差事就是照顧好張瀚一行,他壓力很大,開初時妻子都不理解,同僚也有嘲笑他的,譚泰自己也懷疑四貝勒是不是看走了眼,今日的大會譚泰也是最關注的一個人,聽到消息之後譚泰一蹦老高,興奮的不能自己。
“張東主,恭喜恭喜。”
譚泰操的是建州這邊的女真話,原本這語言和蒙語就有大半相通之處,這陣子張瀚等人閒居無聊,各人都開始學習,張瀚已經說的很溜,不需要譚泰用蒙語和他溝通了。
譚泰學著漢人拱手,狗熊般的大漢叫人感覺很滑稽,張瀚笑道:“兩邊日後會有很多接觸的機會,譚泰你若有興趣,不妨到喀爾喀操持一個接貨點,我會好好替你吹噓一下,這樣你可以早點當年牛錄額真。”
這倒確實是個捷徑,以譚泰的年紀和資曆,可能最少還得五年甚至十年才當的得牛錄額真,他心中歡喜,笑的合不攏嘴的道:“那就拜托張東主了。”
“嗯,好說,好說。”張瀚又道:“日後我要在城中住一陣子,譚泰我可以隨便走走麼?”
譚泰道:“內城一些地方,比如汗王宮和各貝勒的居處還是少去,儘量在外城走動,或是內城相熟的地方走動就無妨。”
張瀚笑道:“難得到此,有機會當然要多轉轉。”
後金上下沒有人覺得張瀚會是細作,譚泰欣然道:“這幾日我若得空,帶張東主出城轉轉,界藩,尚間崖,吉林崖,沿蘇子河坐著雪橇走走,沒準能掏到黑瞎子洞,這時候才剛冬眠,皮子又肥、又厚,給張東主帶張好熊皮回去。若是能打到大蟲,剝張好虎皮,那便更好了。”
相處久了,譚泰的熱情和真誠一麵便慢慢顯露出來。
張瀚欣然答應,兩人又聊了一氣,譚泰很高興的告辭離去。
……
譚泰離去後,常威和幾個年輕的鏢師笑鬨著進來。
常威把頭發散了,後頭編成辮子的模樣,頭上戴著一頂暖帽,穿著箭袍,離遠了看,和普通的女真旗丁沒有什麼區彆。
在這裡住著無聊,各人每日操練之餘,又不好隨意閒逛,都是悶壞了。
張瀚看了常威一眼,說道:“常威趕緊把頭發盤好,下次莫要做這般模樣。”
那幾個鏢師見張瀚神色不愉,趕緊偷偷溜了,常威趕緊取了帽子下來,叫了一人幫自己把頭發盤好,用頭巾包好,然後再戴上帽子。
張瀚吐出口氣,說道:“將副隊頭以上身份的人都叫進來。”
“是,瀚哥。”
常威趕緊跑出去,片刻之後,梁興和朵兒先進來,王一魁和李來賓兩人一並前來,李從業也是副隊頭了,跟著一起進來。
張瀚的房間是主屋,不過屋子裡也沒有幾把椅子,各人隻得都盤腿坐在坑上,李從業道:“一會我出去弄點木頭,做幾把椅子放在這。”
各人都不大明白張瀚召集的意思,均是拿眼看著張瀚,沒有應聲。
張瀚盤腿坐在正中,說道:“各人到了這女真地界,感覺怎麼樣?”
眾人麵麵相覷,常威站在坑下先搶著道:“瀚哥,感覺不大好。女真人和蒙古人不一樣,雖然全是韃子,蒙古人感覺要樸實一些,有些人不喜歡咱們,多數人無所謂,聽說咱們是做生意的,最少表麵上都是歡迎,把咱們當朋友來交。這裡不行,人人看我們都帶著敵意,眼裡十分冷漠。”
李從業道:“還很提防咱們,這幾天上茅房都有他們的棉甲兵跟著。”
朵兒道:“啐他姥姥一臉,當年這些死韃子先給咱們蒙古人當奴才,後來給大明當奴才,就是一群從北邊過來的野人,現在也敢妄稱一國,還和大明為敵,若老子還在邊軍當兵,沒準就被調到遼東來殺他們了!”
朵兒若果真還在邊軍之中,這一次朝廷調集薊鎮和宣大的兵馬,沒準他這樣的夜不收真的能被調到這裡。
張瀚道:“你們有這般的見解很好,女真人和我們大明現在互為敵國,我們做買賣的不管軍國大政,然而兩國相殺,彼此間仇恨漸深,將來也定然會影響到我們。今日我和老汗盟誓了,他們對我們的管束必然放鬆,你們可四處看看,對他們的旗號,金鼓,陣列,調兵,練兵,多看多學多記,但不要隨意說話,也不要與人起什麼爭執,將來回到大同之後,商隊深入草原,可能和馬賊廝殺,也可能會有蒙古部落起壞心,甚至女真人也會翻臉搶咱們一道,隻有自己有強悍的武力才是真的,彆的全是假的,我這一番話你們要牢牢記著!”
在張瀚說話時,他兩手緊緊按在膝前,腰板也挺立的很直,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張瀚有一股氣勢,是一種有彆於此前商人東主氣息的東西,這時所有人才發覺,不知不覺間眼前這位東主突然有了改變,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張瀚強烈的意誌,身為東主,張瀚向來是眾人關注的中心,但沒有人發覺,這種變化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各人出去後,梁興和常威沒有走,梁興向張瀚問道:“東主,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有些事情,叫我心裡有些變化。”
張瀚對著自己表弟和最心腹的部下也不隱瞞什麼,坦然道:“我看到了很多事,眼前這城裡就有很多血腥氣,遮掩不住。那些被‘恩養’的漢人每天都被虐待,天天都有人被斬首,還有人被凍死,餓死,那天我看到一個年輕漢人看著我流淚,後來我想去找他,打聽了之後才知道他乾活不行被鞭子抽死了,這裡幾乎每個人都敵視我們漢人,想著要把我們變成奴仆,他們這種敵意很難化解,若他們再敗大明王師,奪得遼東,甚至覬覦遼西,窺視山海關門,到時連京師也危險。我們自邊鎮而來,現在的邊軍遠不是這些女真披甲兵的對手,我說的這情形很可能發生,到時候,我們一定要有自保之力。”
張瀚轉頭看向一臉震驚的常威,慢慢將那日李永芳的話說了出來。
他又向梁興道:“若有一日我要剃頭,跪下喊人家主子,主子喜我才能喜,主子怒我就得愁,主子有喜事我家裡死了親人也得一臉笑,主子不高興了我也得哭喪著臉,這般的日子,我是一天也過不得的。”
張瀚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他說的是真心話。
此前他想過清兵入關後的情形,既然彆人能剃發易服,他當然也可以,了不起剃個光頭就是了,清初時不少漢人就剃了光頭假作和尚,如果不想留那一撮豬尾巴,剃光了便是。
至於歸於異族統治,張瀚是後世來的人,感覺上是無所謂。
雖然清初殘暴些,搞大屠殺,用文字獄鉗製人心,清末被列強打出屎來,但畢竟中國人又重新站立起來,沒有一蹶不振,既然如此,張瀚感覺自己是一個小人物,還是隨波逐流就好了。
現在他的想法已經發生了改變,從大同鎮到張家口,再出塞到遼東,一路見識了中國之大,風光之美,他的實力在慢慢增長,見聞和眼界也變的十分開闊,同時見到了很多上層的大人物,所謂的那些大汗和台吉們,無非也是一個個普通尋常的人,張瀚感覺他們的能力並不如自己。
在大同,他已經經營出一方天地,他的財力已經遠超常人,甚至未來可以敵國,他也有政治和軍事上的盟友,上到總兵和兵備道,甚至總督和巡撫他都能打交道,既然他已經有了這樣廣闊的舞台,未來不可限量,為什麼還一心想著給彆人當奴才?
李永芳的話其實是拉攏,但刺痛了張瀚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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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章很長,也是主角內心發生了真正變化的一章,在很多上來就要殺韃子的書來說這書真是超慢的。我以前也沒這麼寫過,畢竟太慢,代入感剝離,但就這麼任性一回吧,我和我的編輯商量的就是這樣的路線,可能我寫的太拖遝了一些,隻能保證往後去更新儘量快,然後情節也儘量快些,節奏再分明些。
說這些,還是呼籲一些月票,給我一點支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