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炒花與不少聞訊趕來的台吉們一起,宴請張瀚一行。
仍然是馬奶酒,烤羊肉,大臉盤的蒙古姑娘們上來敬酒和歌舞,張瀚等人頗覺無趣,不過還是強打精神應付著。
台吉們對張瀚則是十分熱情,他們苦於沒有馬市很久了,如果商道真的建立,這個明國後生能把貨物從右翼那邊源源不斷的運來,就算賺他們的錢他們也認了。
“我已經接到大汗的命令,密切注意明國與後金的戰事,如果有必要,可以相助明國。”
一個台吉一邊切肉,一邊對炒花道:“大汗說還會和你聯係,廣寧可以占,但不要破壞,那是用來和明國談判用的。”
炒花沉思片刻,說道:“大汗的意思就是打算與明國合作了?”
“正是。”
說話的是弘吉刺部的鄂托克齊賽諾顏,也是林丹汗的親信心腹,實力很強。
炒花道:“暫時不必太急著決斷,且看明國是勢強還是勢弱。”
齊賽道:“大汗也是這個意思,不過他要我們提早做準備,隻要和明國談妥,立刻就可以出兵。這幾年,後金占科爾沁和巴林等部的牧場,搶掠牛羊戰馬,勾引牧人到他國中效命,早就該和他們打一場了!”
有個台吉道:“若是明國勢強,大敗後金,我們不是白白準備,恐怕我們陳兵邊境,明國還會和我們打一場,那不是冤枉!”
齊賽道:“洪巴圖魯判斷明國勝機大些,但沒有大出太多,如果楊鎬這個經略指揮不當,甚至可能會輸,甚至會慘敗!”
諸台吉麵露不以為然之色,他們和明國多半廝殺多年,對大明的國力還是很清楚的。他們這些部落,多則幾千牧民,少則幾百,披甲騎兵多則幾千,少則幾十,整個左翼蒙古加起來能動員十萬牧民和不到一萬人的甲騎,而對麵大明的九邊重鎮加起來,光是戰兵就和他們所有的部落人口數相當了,這還隻是大明的邊鎮而已,明國還有南方省份的兵馬,京營禁軍,那麼廣大的人口和諸多的州府,數不清的財富,明國邊軍也是諸軍的精銳,就算偶有小挫,又怎麼會慘敗。
齊賽笑道:“這事情問洪巴圖魯。”
炒花這時看向張瀚,笑道:“我們隻顧自己說話,冷漠了客人了。”
張瀚躬身道:“聽著各位台吉說這些軍國大事,在下也是長了見識。”
張瀚心知這樣的機會難得,一直打起精神仔細聽著,大明和後金的戰事果然也牽扯甚廣,最少蒙古這邊的上層也是一直在考量著這場戰爭的得失。
從他旁聽的結果看來,蒙古這邊大多數部落的台吉還是看好大明,也認可大明的實力,不過越是如此,張瀚的心裡越是沉甸甸的。
後世的人原本對這些事沒有太多的感覺,張瀚初中沒畢業,後來看的書是不少,包括古人的雜書筆記都有,明末的事,最少也了解的七七八八。
薩爾滸一戰明軍不僅是敗,而且是慘敗,並且自打那之後,一直到守寧遠之前,幾乎沒有一場象樣的勝利。
蒙古人原本和大明站在一起打後金,畢竟人都是想和強者合作成為贏家,誰也沒想到,短短十年不到的時間蒙古就被後金收服,成為女真人的打手和忠實走狗。
炒花先與人耳語幾句,過了一會方道:“大家到外頭去看。”
他們就是在炒花的大蒙古包之內,四周星星點點的全是高矮大小不同的氈包,整個草原到處都是這些蒙古包,牛羊群和馬群都已經很少放出來,直接關在各家氈包前的畜欄裡頭,已經接近初冬,草原上開始下雪,這個時候狼群也開始變的凶殘,牧人們都養著狗來防狼,炒花等人出來時,幾十個騎兵正從對麵奔馳而來,引的氈包附近的狗不停的叫喚起來。
炒花看眾人不明所以,提醒道:“大家看馬的身後。”
張瀚與眾人一起往後看,大蒙古包旁邊也聚集了不少人,各人都伸頭看馬群之後。
“有人。”張瀚一旁的常威失聲叫道:“馬屁股後頭都拖著人!”
馬速很快,帶起縷縷塵煙,被常威提醒後,張瀚才發覺馬腹之後拖拉著人,這般的速度之下,那些人拚命想跑的快些好跟上馬速,但人力有窮儘,跑了一陣之後,隻有少數人跌跌撞撞的還跟著跑,多半的人都被馬帶倒了,在地上拖拽著向前,這樣一路前行,就算是草皮很軟,等跑到近前時,各人都看到一路血跡。
還好距離很近,常威忍不住跑過去看,接著又氣喘籲籲的跑回來向張瀚道:“還都活著,還有……”
常威猶豫了一下,聲調轉小:“都是咱大明的邊軍。”
“嗯?”張瀚也有些震驚。
這邊還在商議和大明合作打女真人,然後一轉臉就是逮了十幾個大明的邊軍用馬拖,張瀚感覺有些摸不清楚炒花的脈門。
這時炒花道:“這些家夥都是明朝的邊軍,偷偷沿著長城外往關內跑,叫我們的人給逮了。這幫家夥都是孬種,背棄自己的部族,要用他們的血來洗清他們的恥辱。”
十幾個人這時被解開繩索,押到大帳前來。
四周全是圍觀的蒙古人,這些明軍都是遍體鱗傷,臉神灰敗,他們也預感到了下場不妙。
“跪下。”
一些蒙古甲策馬過來,下馬喝令著明軍跪下。
炒花看著人把明軍押跪在場地中間,這時向眾人解釋道:“自打入秋以來,明國屢調大軍,現在南軍都還沒有到,這些家夥都是宣府和薊鎮過來的,明國皇帝說是叫調三鎮精銳,那邊的人也奸滑,派來的全是團練和雜兵,都是眼前這些歪瓜裂棗。”
眼前的明軍多半穿著破舊的胖襖或是青色的布罩甲,衣著很差,沒有人穿著甲,年紀都在四十以上,神色都是十分驚慌,眼神也是十分懦弱。
這麼一群同族在眼前,不僅張瀚感覺麵上無關,一旁的常威和梁興等人也是一樣感覺十分的彆扭。
這一路行來,他們已經曆練出來,與馬賊生死搏殺,打退饑餓凶殘的狼群,每個人都殺傷很多,也是把性命拿出來拚鬥,連常威也親手殺過人了,就算原本沒有多少膽色的人,此時也是敢於置生死於度外,眼前的這些家夥,說是大明邊軍,眼神卻懦弱的如同那些被人射殺宰割的黃羊,這叫張瀚一行人都感覺很彆扭。
這時一隊蒙古甲兵走到明軍身後,這些明軍都顫抖和戰栗起來,他們開始哭叫求饒,痛哭流涕,也有人哀喚著自己的父母或妻兒,常威第一個聽不得這樣的叫喊,臉色蒼白著走開了。
王一魁和李來賓等人看看張瀚,再看看梁興,意思是想請張瀚說個情。這一路行來,所有的蒙古台吉都對張瀚客氣的很,兩個大汗都親自宴請張瀚一行人,他們覺得自家東主能救得這十幾人的性命。
不等張瀚表示,梁興就是先微微搖頭,眼前的事張瀚倒是能攬下來,可總得有一個道理。左翼蒙古和大明一直處於戰爭狀態,現在他們私下裡的打算是一回事,處決這些被俘的大明邊軍是另一回事,張瀚若伸手管這閒事,自己的立場就很成問題,這是給和裕升招麻煩的做法,連梁興也懂得這個道理。
蒙古人的動作很快,也很嫻熟,站在人身後,看到炒花一點頭,一個甲兵將手中的小刀便是往一個明軍的脖頸一抹,用力並不大,刀鋒很輕鬆的切開皮膚,露出白色的脂肪層,然後切斷毛細血管,再下壓,血已經湧上來,接著切斷大動脈,鮮血開始如水般往外噴,哭泣求饒的人還在叫喊著,但那甲兵已經自顧自的走開了,那個被切開動脈的人又叫了一會,慢慢的便是窒息,失去知覺,身體傾斜著倒下去。
第一個動了手,底下的人開始一個個動作起來,場上鮮血噴的滿地都是,血腥味道撲鼻而來,在場的蒙古貴族如同看殺羊一般,個個臉上還是笑嗬嗬的,有人還與炒花閒聊道:“看這些明國邊軍的樣子,若是調來的都是這般人,倒真的不一定能打勝。”
炒花道:“明國邊軍也是遠不及當年,遼鎮的那些兵老的老小的小,從不訓練,馬匹瘦弱,兵器殘舊,能打的多半都是快老了,將領也沒有多少家丁,也沒有心思養能打的家丁,這和三十年前可完全是兩個樣子。”
炒花的話語中很是遺憾,如果三十年前的大明國邊軍是現在的模樣,他們可能很有機會破關而入,甚至很可能打下大明京師!
張瀚這時插話道:“台吉,那邊有個人倒是不凡,如果可能留這人性命,叫他當我的護衛。”
他說的是一個跪在最後的漢子,個子身高,上袍破了,露出一身堅實的肌肉,臉上滿是不屑,剛剛被馬帶著的時候也是一路跑過來,沒有被馬拉在地上。
這時生死頃刻,這人也絲毫不懼,眼神之中隻有鄙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