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錠……”張瀚已經隻叫名字,連台吉兩個字也省了,他看著銀錠手中的物品,哭笑不得的道:“這是俵物,你會弄麼,瞎買什麼啊。”
銀錠手中確實是從倭國傳來的俵物,這東西在北方馬市中十分少見,在京城和往南一些的大城市中能見到一些,吃的人也並不多。
這些俵物都是海參海膽鮑魚一類的乾海貨,用草袋子裝著,價格還不便宜,多半是從沿海地區甚至是日本販賣過來的,買它的人也就圖個新鮮。
“不是有你嘛。”銀錠厚著臉皮笑。他要回青城,拜見的人很多,草原上這些貴族其實什麼也不缺,就算普通牧人看都很少看到的上好綠茶,各色糕點,水果,這些貴人們隔一陣子也能補充一批,張家口這裡的這些賣奢侈品的店鋪,就是草原上這些大大小小的台吉們養活著,普通的牧人們一冬天能有一塊黑茶磚就算不錯,哪買的起那些上好的綠茶和白茶?還有那些當季的水果蔬菜,普通的牧人們消費的也少,多半是貴人們餐桌上的美食。
“這幾支釵都不錯,包起來。”
銀錠和張瀚合作這麼久,看起來委實是發了財的樣子,進了一家金匠鋪子,看中了十幾支首飾,加起來總得十來兩金子,他手一揮,便是叫人全包了起來。
也怪不得阿成台吉對張瀚那般友好,銀錠這樣的守口台吉在部落裡隻是中等偏下的水準,蒙古的台吉多如牛毛,重要的台吉可能在部落中擔任要職,自己有幾百帳上千帳的直屬牧民部下,牛羊馬匹都是以萬為計量單位來算的,這樣的台吉財富當然不少。可這種有錢的台吉畢竟是少數,蒙古人現在尊奉黃教和紅教,草原上已經興建了不少喇叭廟,一直到西北等各處地方,蒙古人供奉的喇叭也是越來越多,草原上原本也不剩下太多的財富,開銷變大之後,諸多台吉已經窮的連漢人的小地主也不如,如果不是有牧民和牛羊群可以供養他們,隻怕連衣著用度都很成問題。
銀錠這般的豪奢舉措,在小台吉裡頭是不多見的。
“這幾樣是給金蓮買的……”銀錠難得的紅了下臉。
李金蓮的事兩人早說開了,當初算是張瀚開的小玩笑,買來的沒圓房的女人說是自己的妾,銀錠也不是好貨,沒怎麼客氣就自己收了房。對蒙古人來說,金蓮那種銀盤大臉大胸脯的模樣長相正合胃口,想來這金蓮在草原上也沒有受什麼苦楚。
晚間時,大夥都逛累了,該買的東西也置辦的差不多了,計較一番後,各人不打算在張家口再耽擱一晚,趁著還能走一個時辰的路,乾脆就離堡上路。
跟著銀錠一夥,各人沒費力就出了軍堡,越過長城,大隊人馬在後,張瀚帶著大量的貨物,裝了六輛四輪馬車,負重不大,在草長過膝的草地上還是行走的很順暢,張瀚和銀錠等人策馬在前,因為輕騎上路,又是頭一次打算深入草原,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異樣,有些輕快,有些期盼,也有些擔心和惶恐,隻有銀錠這個蒙古台吉,毫無心事,策馬揚鞭騎在最前頭,跑了一陣之後,孫敬亭對韃子起了爭執之心,也開始加速追趕,張瀚等人也是策馬追上,夕陽西下,他們往著西北方向趕路,所有人的身影很快都融入了絢麗的晚霞之中。
一個時辰,在平緩柔軟的草地上快馬奔馳,足以叫人深入很遠,待天色轉暗,張瀚等人停下來時,後頭的車隊已經被拋下來很遠。
僅僅是越過長城防線往北幾十裡,晚風都似乎變涼了很多,徐徐微風漸漸變成涼意襲人的勁風,極目遠眺,到處都是平緩的草地和一座座起伏的丘陵,草從,灌木,山丘,再又是草從,灌木,山丘,碧綠的草原幾乎一眼看不到邊,此情此景,初入時感覺新鮮甚至震撼,也叫人新奇有趣,在時間久了之後,就難免有些單調和乏味。
停下來之後,銀錠跑去打黃羊去了,梁興等人開始在硬紙板上構圖勾勒,張瀚知道他們手生,好在有人教著,他也跑過去一起研究,孫敬亭對這事也有興趣,也站在一旁看著,梁興手中的圖有大明這邊的部份,也有大明和蒙古爭戰多年的得到的地圖所構成的要點,比如極北的瀚海,位置就在張家口正中往東北方向,也有杭愛山和青城的位置,還有幾個草原上大的戈壁荒漠的位置,但除了重要的山脈,比如大青山脈的位置和察漢浩特大約的地點外,大片的地方都是成片的空白,張瀚這一次帶梁興和李東學等人出來,就是要儘可能的畫一些地圖出來。
這件事可不容易,畫地圖張瀚也不懂,梁興和李東學他們也不是和張瀚學的,是張瀚托人從京師請了一個叫王安平的輿圖師傅和一個徒弟,加上梁興等人,一邊打好輿圖和測繪底子,一邊加強算學和幾何學的學習,中國的輿圖水平其實不差,差距是差在現在的中國繪圖師還沒有采用角圓柱投影法來繪製,另外在製圖水平和細節上,中國的製圖水平也開始被西方拉下來,其實在從西晉到宋明,這段時期以來,中國的製圖水平遠遠高於中世紀的歐洲,至於世界的其它地方,更是處於蠻荒之中。
“製圖六法,分率,準望,道裡,高下,方邪,迂直,把這些掌握了,大致也就不差。”
王安平眯著眼,教自己的徒弟同時,也是悉心教給梁興等人。
他一邊說,一邊將四周的地理環境按製圖之法慢慢繪製出來,每一圖大約是方圓百裡範圍,重要的山峰,河流,包括河流走向,重要的支流,還有山峰起伏中的山道等等,中式製圖法其實都有反應,一些明清時期繪製的地圖,後人對比一下當世地圖,發覺其實古人繪的圖雖然看著簡陋,但基本上從山巒到河流,還有主要的道路,城池,城鎮,村莊,幾乎都沒有錯漏之處,要緊的就是有沒有心思做這樣的事,張瀚的考慮便是日後最少在十年之內,他的商隊會往返於蒙古草原和遼東之間,也可能會遭遇很多突發情況,掌握地圖,才能掌握一切,紙上談兵,最少得有這一張紙。
“若是我等這樣做下去,最少得十年才能繪得到遼東啊。”
天黑之後,王安平等人收了工具,今晚時間太短,幾乎沒來的及繪出什麼,張瀚答應明早遲早半個時辰,叫他們把這附近的繪圖完成。
這一路到青城,估計也就繪出很小的一部份地圖,要想把張家口到青城和大同各關隘的全圖畫出來,憑現下這幾個人,恐怕真的要花十年之功。
張瀚道:“王師傅,此行先記錄沿途的地圖,可以畫出簡圖,將來回新平堡後,請王師傅留在堡裡,替我多帶一些徒弟出來,這樣日後可以由他們來繼續進行此事。”
“張東主這個打算也好,”王安平先有些吃驚,接著一臉平靜的道:“反正小可是吃這碗飯的,畫圖還是教人,都是東主你說的算。”
孫敬亭知道,張瀚這個決定,可能就是幾千上萬兩銀子的投入,當時的各地府州縣都會繪圖,那是官府的力量,花費不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而以一個商家來繪圖,而且是繪的自大同到遼東沿邊口外的草原圖,花費絕不會在少數,一個商人,居然有決心做這樣的事,這般的心胸已經不是一般的官員士紳能比的了。
“好了,”銀錠早帶人升起一堆篝火,遠遠傳來誘人的香氣,鐵架上烤著整隻的黃羊,銀錠大叫道:“你們這些漢人真是呆子,有肉不吃隻管畫什麼鬼圖。”
張瀚聽著一笑,邁步向前,其餘所有人都跟著過來,各人低聲說笑著,圍成一個個的小圓圈,這時也不分前隊後隊主隊,三十來人聚集在一起,分成小團體在說話,相處的時間還短,夜不收們和鏢師們彼此還看不順眼,孫敬亭等靈丘的人與新平堡的人不熟,王安平等人更是遠遠落在後頭,隻有常威沒心沒肺,在草原上撒歡的跑著,十五歲的少年,在家時已經是經商的一把好手,見人說事都得學著穩重,在這裡,也算是把最後的一點兒天性給釋放了出來。
人群之中,張瀚隱隱聽到銀鈴般的笑聲,他搖了搖頭,隊伍中包括銀錠的在內都沒有半個女人,又怎麼會有女孩子的笑聲傳來?
……
翌日清晨,各人繼續趕路,張瀚的隊伍明顯比銀錠的人要嚴謹聽命的多,照例分隊,朵兒等人還是充任尖哨,散開四處哨探以確保安全,銀錠的人和他本人都是懶洋洋的,他這個台吉可沒有鄂托克給他帶,總算也隻有二十來個部下,多半人連甲也沒有,或是有了也沒有穿上,隻有銀錠身邊的五六個護衛穿著皮棉甲,頭上戴著鐵質的瓣兒盔,神情懶散的跟在銀錠的四周左右。
用銀錠的話來說,草原上除了狼群危險,也就是靠近漢人地界的馬匪要小心些,越往東去越多,在這裡,也就是晚上紮營的時候小心野狼偷襲,需得把篝火生的旺旺的,另外心快冷了,紮營時帳篷要紮的牢靠結實,毛皮褥子得多帶些,小心受風著涼,除此之外,也就沒有什麼要加以小心的了。
“看哪,這就是偉大的青城!”銀錠策馬在前,揚鞭大叫。
從張家口出關,先一直北行,再折向偏西方向,在草原和丘陵地區走了七天之後,“青城”終於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