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瀚心中感慨,曆史就是這樣,最關鍵的時候有偶然,而從大勢來看,女真一步一步的興起又是因為神宗為君的不合格導致的一種必然,必然與偶然夾雜,形成了最終的大悲劇。
“興儘了。”孔敏行站起身來,微笑道:“這一席酒吃的很舒服,等兩位哪天到大同,由我來還席。”
“那是自然。”李慎明笑道:“送些辣椒給你,還要吃這魚頭。”
“哈哈,好說好說。”
孔敏行笑著答應下來,看著張瀚,笑問道:“這裡的事,還要我找朱可久說項一下?”
張瀚笑道:“這倒不用,鬥一個土財主罷了,些許小事,用不著再麻煩。”
孔敏行皺眉道:“韓通確實是個小人罷了,我在大同都聽說過他的劣跡,不過,此人的堂兄韓畦不是好相與的,你要小心。”
“正是顧忌這個,這一次用的是比的辦法。”
孔敏行下意識道:“什麼法子?”
話出口後,才醒悟過來,笑道:“你自去做吧,我不問了。”
張瀚笑道:“確實有些陰損,不過對付此等人,陰損一些也罷了,提前說破,少了不少興味,還是待事發後,將謀劃和經過,還有韓通的反應,一並告訴老兄,博老兄一笑。”
孔敏行聞言一笑,說道:“那我靜候好音。”
……
傍晚時雨停了,一輪紅日掛在天際,蔡九等人被人用擔架抬著,一路從山道回了鐵場。
張瀚和李慎明談了一下午,李慎明有些焦燥,大明這邊的關係已經有了眉目,但張瀚遲遲不能出口外去和北虜談妥通路,這也是件很叫人著急的事。
銀錠那邊當然是沒有問題,但銀錠最多隻能代表土默特部中的黃台吉部,連土默特部也代表不了,更何況還有那麼多的北虜部落。
不把北虜那邊談妥了,謀劃的這些事,終究還隻能是鏡中花,水中月。
“這裡的事,十來天也有就眉目了,”張瀚倒是不急,笑著道:“東虜那邊雖說打的狠,到底還沒有占多少地盤,糧食壓力還不算很大,明後年估計災害會越來越嚴重,東虜也會打下不少地盤,人丁滋生,災害又厲害,那時候糧價漲得才叫凶!這事兒不急,反正一個月內,我們準定往塞外的路上。”
李慎明盤算了一下,又想了想張瀚的話,最終搖頭笑道:“文瀾你就是個神仙,東虜和朝廷加北虜,你怕是沒事就琢磨他們吧。”
“咱們做商人的,就得在這上頭多上些心。”
李慎明知道張瀚說的不假,朝廷的邸報是每隔幾天就會抄錄一份,專門派人到北京等著邸抄和各地的塘報,特彆是薊遼一帶的塘報,張瀚更是上心,邸抄一至,張瀚就把自己關在小屋裡,配合李慎明從總兵府拿出來的九邊地圖研究,不把塘報吃透張瀚是不會出屋來的。說起來李慎明也是很佩服,那些塘報都是與戰事有關,提起來的各堡、台、墩,在地圖上得很費力的才尋的出來,然後配合文字,研判地圖……大明的地圖粗疏的令人發指,張瀚每次都看的兩眼通紅,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李慎明曾經笑說,就算是總兵副將這一類帶兵的將領,在地圖的研究上可能也是遠不及張瀚,張瀚的回答則是財帛動人心,若是帶兵的將領打贏一仗就有大量的銀子可拿,恐怕誰都會上心些。
“東主,俺辦事不力,這鐵場掌櫃,實在是沒臉乾下去了。”
蔡九今日帶著十來人出去,後來又分成了三股,他自己身邊隻帶著三人,到各山場路口張貼榜文,和裕升這裡待遇好,吃食住處均是高出彆處,月錢也比韓家和東山會各家要高出三成左右,當然榜文上沒有明寫,怕落人口實,但隻要有人來詢問,蔡九便是將鐵場的情形詳細與人分說,一個時辰不到就有不少人記錄下姓名籍貫,隻待找到保人就可以到鐵場來試工,局麵大好,蔡九正高興的時候韓家的人來阻攔,蔡九原待平和離開,結果看熱鬨的人群中一邊罵一邊衝出幾個人來動手,這麼一打,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混戰。
“東主,這裡頭有文章,估摸著有人想拿咱們當槍來使。”蔡九受的傷不重,不過精神打擊不輕。
“外頭的事你先彆管了。”張瀚笑道:“趕緊抓住最後這一截的工程,早日開爐。”
“是,東主放心,十日之內準能出鐵水。”
提起自己的本行,蔡九臉上神色就變得自信多了。
此後連續多日都是晴天,剛入秋不久,白日氣溫還是不低,蔡九將所有人手都集中到第一個高爐上,連續趕工,待耐火泥和磚全部都乾透之後,煉鐵就可以開始了。
開爐在這個時代不是件簡單的事,蔡九專門請了個先生,在鐵場裡轉悠了半天,掐著手指算來算去,最終才定下日子來。
這些事張瀚也不乾涉,隻笑著看,算算時間已經是萬曆四十六年的八月三日,再有十來天就是中秋,他現在想著的隻是能在中秋節前趕回新平堡最好。
在這個時代,他隻有常氏這麼一個親人,出來這麼久,心中難免有些思念。
再者李慎明說的也對,往塞外的日程不能再拖下去,和裕升內部的事他一直在整理,算算現在走也不大可能出什麼亂子了。這個時代可不象幾百年後,幾百公裡汽車開幾個小時就到了……張瀚曾經從北京開車到草場玩,開始的高速路還好,後來的公路和土路就很難走了,可想而知現在這個時候,從張家口出塞,一路要經過多少地方,走多少個部落,估計來回最少得半年時間,行程遠而艱難,不宜再耽擱下去。
預計中的行程當然辛苦,可能也有不小的危險,然而為了未來數十年的豐厚回報,這一趟又是非走不可了。
八月初時,楊秋帶著二十來個精乾的人手趕到了鐵場,不過一來楊秋就不怎麼見蹤影,鐵場這邊的人也不大了解楊秋的角色,自然也不會有人太在意。
今日就是預計開爐的日子,早晨起,整個鐵場內就很忙碌,很多手頭沒活計的人也圍攏在爐子邊上,等著開泥塞出鐵水,高爐下和耳室都是繚繞著火氣和煙霧,扇爐的人此時是最忙碌的,蔡九和一些有經驗的老礦工在一旁監管著,防止出現意外情況。
張瀚出來時也沒有人招呼他,隻有蔣家兄弟貼身護衛,李大用和張學曾幾人昨晚就趕了過來,在礦上住了一晚,李大用對鐵場內外的情形讚不絕口,和張瀚這裡一比,他的鐵場就象個流民乞丐聚集的地方,兩邊一比相差就太遠了。
人家的誇讚張瀚也隻是聽著,鐵場象他這樣搞,成本無形增加了不少,如果出爐的情況不理想,傳揚開來,這些東主不會誇他大手筆,反而隻會說他是個傻子。
辰時末刻時,鐵場門前又來了十來人,俱是騎馬趕來,張瀚遠遠看到是孫安樂叔侄在前,於是親自到門前迎接。
“張東主不必客氣。”孫安樂和孫敬亭打量著鐵場的情形,兩人眼中都有驚異之色。
不論彆人口中說的如何,到底隻是耳聽,現在算是眼見為實。
這一處鐵場孫安樂和孫敬亭兩人都是來過,三四十畝地大小方圓,有幾處鐵石礦脈算是易開采的,有小河溪流,算是一處不錯的地方,原本有一個礦主沒有吃的下來,叫靈丘這裡的人排擠走了,張瀚也是外來的,隻是勢力和財力雄強,算是立下腳根來,但孫家叔侄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塊地方居然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麵。
在近兩千村民二十來天的勞作下,原本的平地擴大了十倍左右,荒草和灌木都被鏟平了,一些山石被推走或是當了築房的基石,地方從不到四十畝擴大為三百餘畝,山道蜿蜒到半山腰,然後順道直入,眼前就是一片片的房舍,正中間偏向礦脈處就是設定的鐵爐區,一個兩丈二三高度的鐵爐正在冒著黑煙,大片的人群在忙碌著。
在左側,則是一片片的房屋,孫家叔侄在這時沒空去細看,但遠遠一看,全是磚瓦房子,房間的間隙中間放在一排排的桌椅凳子,雖然不及進去細看,光是眼前的這個情形,已經足夠叫他們驚奇詫異的了。
張瀚迎過來,孫安樂和孫敬亭懷著異樣心思,從馬上跳了下來。
在他們身邊還有幾個中年漢子,都是東山會的核心股東,這一次也是跟著一起來,各人臉上的神色也是十分異樣,大約真沒有想到,和裕升的鐵場居然是這樣的情形。
各人寒暄了幾句,這時鐵爐那邊一聲喊,孫安樂和孫敬亭等人麵容一整,孫敬亭道:“出鐵水了,張東主,請。”
張瀚心情也是有些激動,轉身帶頭而行,靠近高爐幾十步時就感覺熱浪蒸騰,再往近些便是看到爐子中間的泥塞已經被打開,鐵水自爐中滾滾流水,順著預先設好的軌道不停的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