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真的一意追打下去,要麼下狠手殺人,那自是不怕,要麼很容易因為不下殺手而被裹挾在一團亂陣之中,那時候後果就難說了。
當然輸還是不會輸,這二十來人對著精銳邊軍也不一定吃虧,何況一群拿叉耙的農民。
梁興這時陰陰一笑,向著對方道:“現下吃虧了吧?有話不能好好說,非得拿叉動耙的,打仗你們又不行,咱們真要下手,你們這些人夠乾嗎的?現在聽著,派幾個夠格當家的過來,和我們說說你們要做什麼。”
那邊已經慌亂了,果然沒想到這邊的人這般能打,剛剛那麼多人衝過去,幾乎是眨眼間就被人家全摞倒了,現在全身是血躺在地上呻吟,那些傷者的家人已經急了眼,幾個婦人和老人想擠過來上前扶人,梁興一聲令下,李來賓命長刀和長槍手戳刺上前,幾乎將那幾個婦人刺翻在地,這時山民們才知道這些人都是玩真的,一個不好可能真會死不少人,頓時就是老實了不少,一刻鐘後,推舉了三個老人一起過來,這時他們臉上已經沒有凶戾之氣,隻有一臉的戰戰兢兢了。
“老人家過來說話。”
張瀚這時倒是一臉平和,笑眯眯的甚是可親,李慎明撇了下嘴,梁興這些人都是張瀚一手帶手來,能用這般手段當然也是張瀚一手調教出來,這會子他倒是出來裝好人了。
“草民叩見公子。”
三個老頭俱是白發蒼蒼,跪在地下給張瀚見禮,張瀚此時倒也不急著叫他們起來,這般叫他們跪著說話,可以在心理上有一些微妙的變化,他現在還不知道山民要做什麼,還是保險一些的好。
“你們這般鬨法,為的是什麼事?”
張瀚雖是和顏悅色,三個老頭卻又是一陣慌亂,半響後到底一個口齒便給的回話,總算是把這事給說清楚。
“俺們村原本有兩個爐子,現在早就廢棄,但每年三十多兩的鐵課還是落在俺們頭上,每戶要攤得五錢還多,這可不是冤枉?那些棄爐子的早不知蹤影,找也找不到,俺們也是無法可想。現在這爐子還是立在俺們村地界,若是哪天生意不好,東主你也棄爐走了,這鐵課還得落在俺們村裡,俺們卻是交納不起,俺們尋思,要麼鬨過一場,趁爐子沒立叫東主你另尋地方,要麼就提前弄些銀子各家分了,將來就算交鐵課,好歹也不是賠累的太厲害……”
“原來如此。”張瀚安然點頭,口吻帶著一點責怪的語氣說道:“我亦不是不講理的人,何苦鬨這麼一場呢?”
今天他才剛來就是被人這般堵了,可想而知必定是早就有人埋伏著,日夜守望,隻等東主模樣的人過來就過來鬨一場,這些山民倒也有趣。
“回東主,各村都是這樣,隻是有鬨著銀子的,也有什麼也得不著的,到底還是人多勢眾,不怕打架的多少能有一些……”
“唉,你們也是可憐。”
過來開鐵礦的可沒有幾個是善男信女,韓通那樣的家族更不可能給這些山民補償,而大明的官僚機構又是腐朽的可笑,當初立爐時開征鐵課,雖然銀子不多,一座高爐一年不過征十來兩稅,和利潤比起來低的可笑,明初因為各種礦物開發不足,對開礦還是用鼓勵的態度,所以征稅額很低,當然這也是和明初的大環境有關,各行各業的商業稅都很低,和宋朝的精細管理和重商稅的情況完全相反,但興一利必有一弊,鐵課是不高,但隻要你立了爐子,一旦廢棄就要走很多流程才能報廢,那些官僚哪裡想去管這樣的事,爐子廢了錢課一樣收,胥吏和衙役加上幫閒裡甲,由不得你不交。
整個東山這裡,二百多年廢棄的爐子不下百座,這些鐵課當然還是繼續在收,怪不得山民一聽說張瀚等人要在這裡立爐子,立刻擺出這種打群架的架式出來。
“爐子我是一定要立的。”張瀚對這三人道:“我這裡已經花費不小,而且地方還不夠大,當然不會短期內棄爐而去。不過,你們有這種擔心我亦能理解,隻是憑白給你們銀子也沒有這個道理,我這裡需要的人手很多,要將地方開辟擴大,你們的壯勞力隻管來做事,每日給二分銀子還管三頓飯,那些半大的小子們也能來,做些雜活,婦人們來做飯擇菜,每人能得一分銀子一天,也照樣管飯管飽,這樣待到我的爐子能用,你一家總得賺幾兩銀子,這樣你們出了銀子,我也得了你們出力,雙方皆大歡喜。若是想白拿我的銀子,那你們看看打群架能打過不能,反正我是不會給你們湯藥費,要到城中告狀,知縣定拿你們打板子枷號,自己想清楚了再說。”
張瀚一通話說的又快又清楚,那三個老人被推出來倒不光隻是年老,也是見識明白的,待張瀚說完,已經趴在地上磕頭,當然是已經代表村子答應了下來。
接下來山民將受傷的人帶走,張瀚這時表現的頗有仁心,吩咐人拿了幾兩銀子給這些傷者,請個醫生包紮一下,免得感染丟了性命,銀子一拿,那些山民都是兩眼放光,恨不得飛撲過來拿,看他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模樣,張瀚知道這靈丘山民的日子十分困苦,看來這礦區並沒有富了一方人,隻是富了一小群人。
“蔡九你這幾天先擴大地方,開山鑿石,規劃上最少是能造五個高爐,地方要擴大十倍,生活區仍然照目前這樣建造,隻是規模也要擴大,山道能平整的地方就平整一下,車馬我會陸續派過來,人力上頭,多找幾個村莊的人,不怕花錢,一百人做事和一千人做事自是不同,但提調者要費心費力,效率不一定是人多才高效,如果提調不得法,人多隻是浪費人力而已。怎麼提調,按我上次和你說的那樣,把事情分成等級和方麵,比如生活方麵,生產方麵,安全方麵,娛樂人情方麵,每個方麵都有對應,比如娛樂人情,看著是笑話,礦主管這個做甚?但如果不弄好,礦工就是每日博戲取樂,打架鬥毆,和山民生事端,如果弄好了,大家都一團和氣,不生事非,我們這裡自然也就省心省力。再下來就是看人,人也分賢愚不肖,一眼看過去印象有好有壞,這做不得準,你要建個檔案,記錄言行,最好有幾個幫手助你,然後也是從各個方麵觀察,有人適合做事,有人會說話,有人喜歡多事多嘴,百樣米養千般人,你得看準了。這些話,不止說與你一個人聽,每個在外麵獨立掌事的人我都這般詳細說過,日後還會編成冊子叫人研讀,蔡九你仔細聽了,能消化多少,運用多少,那就得看你自己了。”
張瀚說的很平淡,但每一句話都是得叫蔡九消化半天,張瀚也是有意提點,蔡九還較年輕,精力很好,如果這個人能帶出來,將來可以慢慢大用,最少靈丘鐵場這邊可以放心交給這人。
很多人不明白管理並不是隨意的事,同樣的人,為什麼有人坐著喝茶都能把人管好,有的人嗓子都吆喝啞了,結果楞是一團糟糕?同樣的一千人,不同的人管著,發揮的效能也是完全的不同,每日有幾十上百件事,要分輕重緩急,部下也要分門彆類,按其特長叫其做事,這樣才能事半功倍。
這用人的學問,當然不可能是本時空的張瀚可以靠讀書掌握的,而是後世的張瀚在商場上十幾年打滾琢磨出來的經驗,當然也有一些從書本上得來,但書上得來的東西其實淺薄,到底還是自己實際琢磨出來的更為實際管用。
對蔡九或是李慎明等人來說,張瀚這個人就如同才能天授,有些東西,在官場上多年的人也未必如張瀚這般精明,能把世事說的這般通透。
“好了,遵路兄,”張瀚轉頭向李慎明笑道:“我們到城中等消息。另外,梁興你帶人四處張榜,最好鄰縣都去,這附近礦工頗多,不僅限於靈丘一地,你們不要怕跑腿!”
“男浪滿街逛,女浪倚門框,驢浪呱呱叫,狗浪跑折腿……”梁興笑道:“俺們就當一回小狗好了。”
張瀚笑罵道:“就你廢話多。”
他到底又看了一氣,臉上也忍不住露出興奮和驕傲夾雜的神情。
眼前這裡又算一塊基業,等擴地百畝以上,蓋成了幾十排房舍,招募五千以上的礦工,然後立起五座高爐,這裡的重要之處就不在新平堡之下了。
如果張瀚的改良之法成功,這裡一年最少出精鐵五百萬斤,另外還有若乾斤的鋼材,他出的精鐵,質量上應該遠在普通的晉鐵之上,不在閩鐵之下,甚至比閩鐵還要好些,產量來說,可能占到明朝總產量的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這個成就,委實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