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吐了口唾沫,對一旁的周斌道:“二弟,這夥人不好啃啊。”
“管他娘,衝就是了。”周斌道:“他們人少。”
話音未落,在官道煙塵大起,馬蹄聲直響,周氏兄弟臉色一變,周斌對著一個大漢道:“寧大人不是說賴參將不會派兵來?”
“我可不知道。”那大漢一臉無所謂的道:“若是乾爹派了人馬來,我們轉身就走。”
賴參將的家丁全部拜了他為乾爹,要麼就是乾爺爺,姓也改了,全部改成姓賴,有資曆的就有名字,資曆淺的就用數字排行,方便好記。
眼前這幾個弓手都是姓賴,他們可不會拿箭對著自己乾爹派來的人。
周家兄弟一時大急,官道兩邊截路的土匪也亂了,紛紛又往山上爬去,亂了好一陣子,楊秋等人終於出現在眾人眼前。
“周東主,還敢下來嗎?”張瀚一臉調笑,心裡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對方下來,還是想著對方轉身就逃。
這一逃王長富等人就可以追,土匪一亂,好歹能殺傷不少,周家兄弟的隱患短時間內就不成威脅,可這樣不除禍根,心裡到底還是感覺不妥當。
“殺,賴十一,就靠你們幾個了!”
楊秋等人還在半道,立足不穩,同時有一些截道的土匪開始扔石頭騷擾他們,這邊張瀚的部下人少,周武是個老匪,知道機會難得,手臂用力一揮,大喝道:“兄弟們隨我殺,殺了眼前這小東主,人人都有重賞!”
周斌聲嘶力竭的叫道:“往前衝的就賞二十兩,殺傷一人的賞五十,殺死一人賞一百,殺了張瀚的賞五百兩銀子!”
這倒真是不折不扣的重賞,向來土匪搶東西,都是大頭繳給頭目,小頭自己留著,平時胡吃海喝,攢不下來什麼錢,這一下每人均是紅了眼,兩排人馬,有人步行,有人騎馬,都是口中喊殺,向前衝去。
“盾牌舉起來,楊泗孫,溫忠發,舉高點!”看到土匪衝過來,王長富開始吆喝各人下馬整隊。
土匪和張瀚這邊相隔三四百步,距離不遠,張瀚各人均騎著馬,身後攔截的土匪也亂了,若此時回轉,土匪其實很難追上,但張瀚下定決心解決周家兄弟,自是不會在這時轉身後退,不僅不退,他策馬到正中,看著王長富指揮。
日頭已經開始偏斜,太陽的熱力也減低了很多,北邊不停吹來些涼風,吹在人身上還是挺愜意的,張瀚卻沒有注意這些,他有些口乾,感覺上顎和舌頭都粘在了一起,想說話,卻很難張開口。
“水……”
張瀚勉強開口要水,卻感覺自己的嗓子無比嘶啞,象是一直不停聲的說了十天半個月的話,話音象是乾裂的土地,一丁點水氣也沒有。
張春也很緊張,原本紅潤的臉又變的臘黃,還帶著慘白,聽到張瀚要水,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才把水葫蘆遞過來。
張瀚痛飲了好幾口,這才感覺口中乾渴的狀況好了很多,他自失一笑,這群架打的多了,動刀動槍也不少,怎地這一次這般緊張?
看看四周的喇虎和腳夫們,多半也是和他一樣,每人的神色多少都不自然,不少人用舌尖抵著上顎,顯然也是在口乾。
這其實怪不得他們,以前打群架,知道隻是“打架”,除非不小心,不然的話不會出人命,了不起受傷。
對喇虎這種好勇鬥狠的人群來說,受傷就象是後世戰士的勳章,身上掛了彩,走路都揚塵帶風,和人說話也有份量。
不過那畢竟是“打架”,不是戰爭。
眼前這些土匪,個個背著人命,而且也就是來要他們的命,不是平常搶地盤的那種鬥毆。
雖然兩邊的水平都很差勁,但這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戰爭。
“莫要怕,越怕死的越早,你轉身跑,人家往你後背砍,相準了砍,還不必擔心你還手,你這樣還跑,世上還有比你更蠢的人沒有?”
王長富在隊中不停走著,三十來人分成三個小隊,三個小隊彼此又離的很近,擺開之後成了一個小小的方陣,王長富看出各人的神情緊張,他不停的叫喊著,給這些人打氣。
在身後,土匪們已經被楊秋等人擊潰,那七十來人相隔還有裡許,楊秋等人又策馬向前跑著,中間有兩匹馬又折返回頭,王長富看著點了點頭,楊秋是個精細人,這邊打著,再派人到新平堡請援兵,這樣就立於不敗之地。
這時兩邊越離越近,彼此都能看清楚臉,土匪的臉龐很獰惡,張瀚的部下們也是滿臉凶戾之氣,兩邊都是不停的喊叫著,給自己壯膽。
“日他先人,”王長富嘀咕道:“臨陣時瞎喊什麼,勁都喊泄了。”
相隔不到百步了,王長富從陣前折回,上了匹馬,趕到張瀚身邊。他害怕東主太過緊張,萬一這時張瀚掉馬跑了,這仗就不必打了。
畢竟又不是真的戰陣,張瀚也不是將領,其實王長富覺得跑了也好,剿匪這事交給官兵辦也行,何必讓和裕升的人來冒這種險。
這時他看到幾個矯健的身影從土匪隊中冒出來,身形動作都很快,而且有板有眼,動作很利落,快而不亂,更叫王長富吃驚的是那幾人均手持長弓,身後和腰側都背著箭壺。
王長富瞪眼向張瀚道:“壞事了,東主,土匪裡哪來的弓手?看樣子還不是普通的弓手,是精兵。”
張瀚也看到了,他冷冷一笑,說道:“這是賴同心的兵。”
“賴參將?”王長富道:“咱們不是每月都有贄敬給他?”
“不一定是他親自派的,肯定與寧以誠有關。”張瀚心思清明,涉及到這種事沒有幾個人比他腦子動的快,呼吸間就想的十分明白,他對王長富道:“現在你明白為何咱們得自己解決這麻煩了?”
王長富道:“不止是麻煩,可能咱們未必頂的住。”
他神色開始不安,那邊的弓手已經立定腳步,在八十步左右,每人都斜舉長弓,搭箭上弦,接著聽到一連串的“崩崩”響聲,箭矢在眨眼間被射出,向著這邊落過來。
每人都情不自禁把眼光看向天空,對方使的是正經步弓,勁力很大,箭矢也落的極快,幾乎要看不清。這不是山民裡打獵用的獵弓,一張步弓製作程序十分麻煩,好弓需要耗時很久才製的出來,能用弓箭的也不是一般的好手,明軍的合格弓手已經越來越少,立國之初,明太祖規定一個百戶最少有二十以上的弓手,現在一個指揮也未必能挑出二十個合格的弓手了。
幾乎就是抬眼落眼的光景,也根本來不及閃避,五隻箭全部落在陣中,有三支插在地上,嚇了人一跳,一支插在一個鏢師的胸口,入肉很深,小半截箭杆插了進去,尾羽和後半截箭杆還在不停的顫動,那個鏢師看著自己胸口的箭,眼中先是露出不相信的眼神,接著就是放聲慘呼著,另一人被箭插到腳裡,在原地一邊叫一邊單腿跳著。
“入了箭傷的不準叫,滾到一邊去。”
王長富喊叫著,但效果一般,那兩人還是不停喊叫,旁邊的人都亂起來,整個隊列都開始混亂起來。
其實若是打群架,這些鏢師被人砍中一刀也未必會這樣慘呼,但眼下鏢師們精神緊張,痛苦被加倍放大了。
這時弓弦聲又響起,又是五支箭射過來,鏢師這邊大亂,人人下意識的就想躲,隊列已經徹底亂了,王長富喝令各人嚴守崗位,腳夫們還聽他的,喇虎們已經亂的不行,各人均是往拿著盾牌的刀牌手身後躲,楊泗孫和溫忠發等人身後躲了一長串的人,每人均彎著腰。
第二輪有兩隻箭落空,三隻箭落在人身上,有腰,有背,也有腿,這三人也跟著此前兩人一起慘叫起來。
接著快到六十步,那邊土匪的喊叫聲清晰可聞,土匪們臉上都露出興奮之色,他們也看到和裕升鏢師後頭也有大隊人馬,而且手中的兵器比他們用的要好的多,這一場仗應該是惡仗,不象他們以前往山裡村子去打劫那麼簡單。可在這五個弓手的連射之下,對麵的鏢師前隊已經亂的不行,後隊上來用處也不打,戰場上就是這樣,一邊氣勢下去,另外一邊的氣勢就湧上來,氣勢一強,陣列不亂,勝利就到手了。
這時第三輪箭又射過來,這一次已經是從坡上下來,距離又近了些,賴十一幾人用的是平射,勁力比拋射更大了幾分,溫忠發感覺手腕一震,接著他看到箭尖從自己的盾牌另一麵插了進來,眼睜睜看著箭尖刺到自己手心裡頭,接下來他才感覺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