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骷髏山”三個字都灌滿了郭業的耳朵眼了。
現在看到這骷髏山,郭業卻覺得大失所望。這個骷髏山平平無奇。說它是個小土山,那還是客氣的說法。這簡直就是一個大土堆啊。
郭業失望地說道:“這就是骷髏山?看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彆之處!”
斑鳩道:“也不儘然。大人您仔細看,這個骷髏山上全是土,卻並無草木,這算不算特意之處?”
孫子善不以為然的說道:“那個張仁義不是說了嗎,他常來骷髏山,也許這裡是他一直在打理呢。”
張仁義苦笑了一聲,道:“這裡確實是我一直在打理,要不然眾位看到的就不是這個樣子了,大家想看看骷髏山的真麵目嗎?”
長孫師把眼睛一瞪,道:“我們大老遠的來了,就是為了看這骷髏山。你少廢話,到底怎麼回事?”
張仁義轉頭看了看孫子善,道:“這位小兄弟,你膽子大不大?”也算是他頗有識人之明,一眼就看出來這裡麵最窩囊的就要算孫子善了。
孫子善還背著菲菲呢,道:“我膽子小。張仁義,我警告你,你可彆嚇唬我!我一害怕,把菲菲摔著了可就怪你了啊。”
張仁義點了點頭,道:“膽子小好啊,小兄弟,等會兒的場麵可能有些嚇人,你帶著菲菲走遠一點,彆讓她看見,我怕嚇著她。”張仁義想的還蠻真周到!
孫子善可是真膽小,聽張仁義說的嚇人,可憐巴巴的望向郭業。看郭業微微點頭,孫子善背著菲菲,一溜煙的就跑沒影了。
見菲菲走遠了,張仁義對著骷髏山抱拳道:“眾位,得罪了!”
張仁義走到骷髏山之前,輕輕的撥開一層土,微微用力,拿出了一個東西。眾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個骷髏!
斑鳩笑道:“我當是什麼?不就是死人骨頭嗎。生老病死,誰都免不了這麼一遭。有什麼好害怕的。”
張仁義道:“那您再看看這個呢?”他用手在骷髏山上一捋,浮土剝落,十幾個骷髏露了出來。張仁義走遠了幾步,又是一捋,又是十幾個骷髏!
一個骷髏不可怕,那十幾個呢?幾十個,幾百個呢?成千上萬個呢?
郭業早就感到不對了,脊梁溝裡開始冒冷汗,道:“你的意思是,這骷髏山裡麵,全是?”
張仁義點了點頭,道:“不錯,骷髏山內,全是骷髏。骷髏山,骷髏山,就是骷髏堆成的山!”
以長孫師混不吝的性格,此時也倒抽了一口涼氣。一個骷髏才多大?這個骷髏山再小,那也是能被稱為山的所在。要是裡麵全是骷髏的話,這得有多少?
斑鳩問道:“裡麵全是骷髏,沒有骨架?張兄可知,裡麵有多少骷髏?”
張仁義搖了搖頭,道:“全是骷髏。具體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十幾萬個總是有的吧!”
郭業道:“這高句麗的風俗,還真奇怪,人死了,安葬的時候還要把腦袋割下來。這也就罷了,為什麼這麼多人葬在一起,高句麗人不修墓地嗎?”
張仁義冷笑道:“高句麗人?這裡麵每一個骷髏都是華夏子弟。而且頭顱也不是死後才割下的,他們都是被斬首而亡!”
郭業血灌瞳仁,赤紅著雙眼,忿忿地一把抓住張仁義的衣領,喝道:“你說什麼?你是說這裡的每個人都是被斬首橫死?十幾萬華夏子弟被統統斬了首級?”
隨後,郭業強壓一口氣,緩緩放開了張仁義。
張仁義被郭業嚇了一跳,道:“您著什麼急,不是現在,這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隋煬帝三征高句麗,都沒占著什麼便宜。將近二十萬華夏子弟被高句麗俘虜。那嬰陽王殘暴不仁,為了誇耀武功,砍下十幾萬個腦袋,在這窟窿山上築了一座京觀。從那以後,人們以後也不把這座山叫窟窿山了,改叫骷髏山。”
他也真給隋煬帝留麵子,說沒占著什麼便宜。被人俘虜了將近二十萬,怎麼算也得是輸了。
斑鳩點頭道:“怪不得人們都不敢來呢,十幾萬人橫死與此,冤魂不散,是人都得發怵!”
郭業越看張仁義越覺得奇怪。
當初在聚友賭坊的時候,這個張仁義,唯唯諾諾,就是一個誤入歧途的老好人。
今日相逢,張仁義卻好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先是庇護了滿城通緝的菲菲,又帶他們來到了這人跡罕至的骷髏山。聽他的意思,他還常常祭拜長眠於此的華夏子弟子弟,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這都是一個義薄雲天的好漢子。
到底哪個才是他的真麵目?
郭業道:“實不相瞞,我們是大唐天子派來出使高句麗的使者,不才姓郭名業字子儀。安家集上,地方尷尬,沒有報我們的真名實姓,實在是對不住了!”接著又把斑鳩和長孫師重新介紹給張仁義。
都介紹完了,郭業又問道:“張兄,如果我沒料錯的話,這骷髏山上的浮土,都是張兄所埋吧。張兄讓我華夏子弟的屍骨,不至於暴露荒野。實在是功德無量,請受郭某一拜!”
說完,郭業躬身一禮。長孫師和斑鳩也跟著郭業對張仁義躬身施禮。
張仁義此時又恢複了他那老實人的真麵目,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其實這京觀剛立起來的時候上麵是有一層土的,隻是風吹日曬,那浮土就慢慢脫落了。我就是簡單的修繕一下,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斑鳩問道:“張兄今年貴庚了?”
張仁義道:“虛度四十春秋!”
“這麼說來,三十年前張兄才十歲,是如何得知這骷髏山的來曆,又從什麼時候開始打理這骷髏山?”
“自從這京觀立起來之後,先父就時常祭拜。一直到十年前,先父亡故,才把這拜祭之事交給了我。”
郭業道:“如此說來,張兄是一門忠義。實在是讓人敬仰。郭業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仁義道:“郭大人說的哪裡話來,我張某人事無不可對人言!”
郭業道:“郭某重任在身,不得不小心從事。如果這話得罪了張兄,郭某先向張兄賠罪了!”
“郭大人請講,我這人吧,就是脾氣好。不會生氣的。”
“無論是庇護菲菲,還是祭拜我華夏將士,都是與高句麗的官府為敵。我觀張兄為人,性格……不是那麼……那麼……”說到這裡,郭業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了。總不能說,我看你就是個慫貨,怎麼能乾出這麼有卵子的事情,是不是有陰謀?
張仁義人老實,可是不傻,郭業一說,他就明白了,道:“郭大人,我知道您的意思。這位長孫大人嚇唬兩句,我就無所不從。又怎麼敢做出對抗高句麗官府的事情來?”
“也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郭業不好意思的說,
“因為我是讀書人。”
“讀書人?”郭業覺得這個理由太扯了,要是讀書人都這麼有骨氣的話,明朝也不會滅亡了。
張仁義正色道:“讀書而明理。讀了書,我知道我的根在哪,我知道這些華夏子弟才是我的同族之人。讀了書,我知道勇於私鬥,怯於公戰。那是蠻夷所為。讀了書,我知道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舍身取義!對抗官府,我當然害怕,可我更害怕的是違背了心中大義!”
似乎,說得有點道理?
郭業是半信半疑,斑鳩聽了頗為感動,道:“想不到張兄還是讀書人,先前真是失敬了。我李芝霆自負學富五車,今天聽了張兄這話,才知道我還沒有讀懂聖人真意。張兄才是真正的讀書種子啊。”斑鳩也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其實他也就是個落第秀才出身,學富五車根本就談不上。
張仁義連連擺手,道:“我也就是隨我父親,念了幾年書。如何能跟李兄相提並論?”
不理他們兩個互相吹捧,郭業又問道:“這麼說來,嬰陽王把俘虜的華夏子弟都殺了?”
張仁義道:“那倒也不是。有五萬俘虜沒有殺,都被充做官奴了。”
“這些官奴現在何處?”
“都在遼東城附近。掌管官奴的人,就是那個淵海子闌,這個家夥不是人啊。對這些官奴百般虐待。稍有不順,就處以極刑。至於割鼻挖眼,斷手斷腳,更是家常便飯。到了現在,這些官奴不知道還有沒有一萬人。菲菲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斑鳩歎道:“這些人現在最年輕的都得五十歲了吧,年級大的得有六七十歲了。還得與人為奴。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備受欺淩。白發蒼蒼,不能回歸故園。實在是可憐,可歎!”
郭業聽的心中煩悶,抽出腰中佩劍,道:“來來來,我們把這骷髏山給毀掉!讓這些華夏子弟們都入土為安!”
張仁義聞言變色,而斑鳩則立馬攔住郭業,勸道::“大人,不可,萬萬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