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沒有硝煙沒有懸念的戰鬥,就像一場預先彩排好的獨角戲一樣,平靜上演,匆匆落幕,就此結束。
三千兵馬太過嘈雜,郭業不願在這多做逗留而擾民,於是吩咐下屬加快清掃車馬店戰場,將所有屍體統統轉移回左領軍衛府衙門,留作後用。
而後,他獨自帶著一隊人馬先行離開,直奔皇城進宮麵聖,第一時間將車馬店的戰鬥結果回稟李二陛下。
入夜,風涼。
李二陛下並未就寢入睡,相反,他毫無困意,正披著一件厚厚的大氅站在甘露殿中,一呼一吸間不時哈出白茫茫的霧氣,顯然今夜寒意正盛。
不過李二陛下麵色卻古井不波,正靜靜地聆聽著畢恭畢敬站在自己身後的郭業細細彙報著。
郭業看著李二陛下的背影巍然不動,無法探查出對方此時的心情如何,隻得按照自己之前已經編好的說詞,繼續往下說去。
良久,話已儘,可李二陛下仍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沒有轉過身,更沒有坑一聲,就如一尊雕塑般僵立在那兒。
一時間,甘露殿中陷入一片沉寂,而郭業卻多了幾分惴惴不安,暗道,難道李二陛下不滿意今晚的結果?還是說不滿意我編的說詞啊?尼瑪的,做起虧心事,真是心虛沒底啊。
這時,一道嘎吱的推門聲打破了這份詭異略顯緊張的氣氛,隻見長孫皇後走入殿內,雙手捧著一個梨花木托盤來到李二陛下跟前,柔聲款款地說道:“陛下,夜裡更深露重,天氣寒冷,先喝杯參茶暖暖身吧。”
李二陛下低沉地唔了一聲,抬起眼皮掃了眼長孫皇後手中的托盤,見著托盤上共有兩杯參茶,不由會心一笑。隨後他拿起其中一盞捧在手中感受著杯壁傳來的餘溫,不忘衝長孫皇後微微甩了一下頭,示意她將另一杯給身後的郭業。
長孫皇後莞爾一笑,輕移蓮步款款來到郭業跟前,手中托盤微微一送,道:“平陽郡公,這是本宮用高麗百年老參,加上宮中後山引流的山泉水熬煮而成,能夠提神醒腦解疲勞,最適合你們這些半夜三更還不睡覺的忙碌人呢。”
長孫皇後的後半句明顯有嗔怪的意思,好像在責怪郭業大半夜不睡覺還跑進宮裡來打擾李二陛下的休息。
郭業心裡那叫一個冤啊,這哪裡是他想大半夜進宮破壞人家夫妻和諧啊,這可是李二陛下今天白天親口下過死命令的,必須及時回報的。
不過他也並不介意長孫皇後的嗔怪,相反,心裡還是蠻感動的。
因為長孫皇後端進殿中的托盤上並非隻有一杯參茶,而是足足兩杯,說明長孫皇後打一開始就沒有忽略了他的存在。
隨後,他接過參茶淺嘗了兩口,砸吧了兩下嘴,恭維道:“皇後這參茶當真是好啊,微臣這麼兩口下去,頓覺渾身毛孔舒張,整個人精神百倍充滿了乾勁。”
“咯咯~”
長孫皇後儼然被郭業逗樂了,不禁打趣道:“郭郡公真是愛說笑,一杯參茶而已,哪能讓你說得跟靈丹妙藥仙家神水似的呢?”
“嘿嘿,”郭業又喝了兩口溫熱的參茶暖了暖身子,笑道,“微臣句句屬實,可不敢有半點欺瞞皇後呢。這高麗百年老參茶,當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好啦!”
李二陛下終於轉過身來開口了,先是將杯子放回長孫皇後的托盤上,然後揮揮手,輕聲說道:“觀音婢,朕和郭卿還有事要談,天色不早了,你且先下去休息吧。朕忙完了便會去歇息。”
郭業見狀,三下五除二咕咚咕咚將剩下的半杯參茶一飲而儘,如牛嚼牡丹一般地快速解決掉,然後抹了抹嘴巴將空盞還回托盤上,說道:“謝謝皇後的參茶。”
長孫皇後嗯了一聲,走至李二陛下耳邊,低聲囑咐了一句:“陛下,不要太過操勞國事了,多多愛惜保重龍體才是。”
走後,徑直將殿門輕輕帶上。
“不要太操勞國事,保重龍體?”
李二陛下自言自語地念叨著:“民為重,君為輕,朕自登基以來縱是再疲再累,卻也一日不敢忘懷國事啊。朕若是關惦記保重龍體,又有誰能替朕操勞國事?朕也是人,也是為人夫為人父,也想多陪陪妻兒,多享享天倫之樂。唉……可這國家大事一樁接著又一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朕忙得完嗎??唉……”
聽著李二陛下這些肺腑之言,確切地說是,每個正常人所應有的怨言牢騷之時,郭業的鼻子情不自禁一陣酸楚,他真想站出來大喊一聲,陛下,其實是你那父親和那幾個同父異母的弟兄在在背後算你,在暗中給你添堵,而且他們還醞釀著一個天大的陰謀來針對你。
可惜,他沒有,也不敢。
因為他一站出來雖然能將滿心的負罪感摘乾淨,但是卻也將關鳩鳩和王伯當給坑了。
所以,他最後還是忍耐了下來,低著頭沒有吱聲兒。
也不知是李二陛下喝完參茶的效果,還是發完牢騷的緣故,他整個人突然煥然一新,又充滿了熠熠精神和用之不竭的精力。
隻見他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郭業,問道:“郭卿,照你剛才回稟,當你率兵將車馬店圍困起來之前,那五十個江洋大盜便已經將車馬店店主夫婦滅口,還統統服毒自儘了?”
郭業不置可否地點頭應道:“是的,沒錯!”
李二陛下深吸一口氣,皺著眉頭問道:“那就是說,這群賊匪早在你們圍困車馬店之前,便收到了數千兵馬要來捉拿他們的消息了?郭卿,朕問你,你在在左領軍衛調三千兵力進駐西市之前,是否走漏過風聲?會不會是你手下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了?”
“絕對沒有!”
郭業非常堅決地搖了搖頭,回道:“微臣敢拿項上人頭擔保,圍剿車馬店藏匿賊匪之事,絕對沒有泄漏過一絲。”
“那就奇怪了!”
李二陛下眉頭又緊了幾分,猜疑道:“難道這五十個江洋大盜的背後還暗藏幕後主使不成?郭卿,你能猜到是什麼人嗎?”
郭業再次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可是他心裡卻是百般著急,暗道,李二陛下,我已經暗示到這兒了,不能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我會把王伯當和關鳩鳩給害死的。希望我故意這麼說,你心裡能有所堤防和戒備,最好是能發揮你超乎常人的大智慧和疑心病,及早發現你老子李淵的陰謀詭計才是。
原來郭業剛才回稟之時,並未按道孝王李元芳之前所交代的原話所說,而是稍稍有了些許改動,目的就是為了隱晦地提醒李二陛下,此事並非表麵那麼簡單。
為了關鳩鳩和王伯當的性命,他也隻能暗示提醒到這兒,點到即止,僅此而已。
可李二陛下始終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儘是疑竇地歎道:“這五十個江洋大盜與殷天宗應該素無瓜葛更無仇怨,可居然取了他的性命還滅了殷府滿門,而且據馬元舉韋挺查實,殷府中沒有被人劫掠過的跡象。無冤無仇又不為財,難道還有其他目的不成?”
郭業不敢再繼續提醒下去了,趕緊轉移話題道:“皇上,既然暫時想不到,那就先不想了。現在那五十個江洋大盜的屍體已經被轉移到了左領軍衛府衙門中。微臣想明日將這些屍體統統懸吊在長安城外的刑場上暴曬三日,並在城中醒目處張貼告示,好讓城中百姓和大戶人家,以及朝中大臣們安心。也好早日將長安城人心惶惶的局麵給破除掉。”
“唔,郭卿考慮周詳!”
李二陛下微微點了一下頭,讚允道:“殷府滅門之事也是時候應該定論了,總不能一直這麼懸著,不然城中百姓勢必人人自危。而且長安乃大唐帝都,都駐著其他鄰邦異國的使臣,一樁案子拖了這麼久也徒惹他國笑話。好,一切都交由郭卿來辦吧。”
郭業嗯了一聲以作回應,忽然又聽李二陛下交代道:“至於剛才那個幕後是否真的主使者存在之事,郭卿暫時就先爛到肚子裡吧,千萬不要將這事兒泄露出去,徒惹是非。這件事兒郭卿就不用插手了,朕自會處理。”
郭業一聽心裡頓時鬆了下來,他還真巴不得李二陛下這麼說,他也不想李淵知道他在李二陛下麵前說了些什麼不該說的話。
“總得來說,能破了殷府滅門命案,郭卿居功至偉。”
李二陛下道:“好,朕說話算話,即日起便有郭卿接任領軍衛府大將軍一職,掌管左右兩衛三萬人馬,主持長安城的城防與宵禁諸事。明日早朝,朕自會宣布此事。”
“謝主隆恩!”
郭業拱手拜道:“皇上,若沒有其他事,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李二陛下囑咐了一聲:“好,早點回去歇著吧!”
隨後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郭業氣定神閒地走出了甘露殿,在兩名內侍宦官提著燈籠的帶領下,離開了皇宮。
剛走出皇宮大門,他隱約聽見左手邊不遠處一陣馬兒打著噴嚏的聲音。
循聲望去,隻見——
左手邊約莫五十步左右的距離,停駐著一輛馬車,一輛雙頭馬並駕齊驅,車廂外掛著兩盞彩燈,裝飾頗為奢華的馬車。
這馬車,好像是刻意在等著他出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