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在天策府一係中素有老好人的美譽,很少能見到他大動肝火的時候,不然的話也不會與當世鴻儒國子監祭酒虞世南一直交好,而且交情甚篤。
要知道,虞世南這等清流從不攀附權貴,也從不拉幫結派,能夠被這樣的人引為知己,可見高士廉的心態之祥和。
長孫無忌見著高士廉因為郭業衝自己發起火來,趕緊安撫道:“舅父,你先彆急,你聽我說……”
“說什麼?什麼也不用說!”
高士廉並不買賬,繼續噴道:“無忌,你要扳倒蕭瑀、裴寂,要將武德舊臣一係在朝中連根拔起,我懂,我能理解。但是,你如果這麼做,將置郭業那小子於何地?他之所以提前派人送來加急信給你,無非就是想讓我們這些同係前輩能夠伸出援手,好到時候將他拉出蜀王那個是非漩渦,將他置身於事外。你倒好,居然為了打擊異己,扳倒武德舊臣係,連同係中人都舍得拋棄。你讓各道各府的天策府係人馬如何看待我們?”
高士廉聲色俱厲,說得長孫無忌一臉的神色難看,房玄齡幾人亦是深有同感地笑聲低頭附和稱是著。
“舅父!”
長孫無忌突然一聲厲喝,不顧身為外甥身為晚輩的禮節,衝高士廉嚴詞數落道:“舅父,你這是婦人之仁!你知道我們等這個機會等多久了嗎?整整十幾年啊!!”
說到這兒,長孫無忌忽然豎起一根指頭,數道:“武德三年,殷開山大將軍病逝征戰途中。時為秦王的陛下上奏,上奏時為皇帝的太上皇要求贈予諡號,好讓殷大將軍死後哀榮。可是裴寂乾了什麼?向太上皇讒言,導致太上皇駁回了秦王的請求。”
殷開山正是領軍衛府大將軍殷天宗的父親,也是早起跟隨李世民打天下的老臣子。
現在突然聽著長孫無忌舊事重提,心中也是隱隱作痛,整個人陷入了悲戚之中。
緊接著,長孫無忌又豎起一根手指,數道:“武德四年,秦王麾下羅成將軍戰死沙場,本該追贈國公爵位,可蕭瑀又乾了什麼?又是進讒言,說羅成之父羅藝曾經與大唐為敵,死後不該有此高規格殊榮。好,太上皇耳根子一軟,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您知道這寒了多少將士的心嗎?”
“武德八年,蕭瑀、裴寂、陳叔達等人曾經暗中協助過太子李建成打壓過秦王,迫害過我們天策府的文武臣工,盧國公程知節更是曾被一度削了兵權。舅父,您忘了嗎?”
“還有,太上皇在位的這武德十年間,秦瓊、李茂功、程知節程咬金等諸人為何一直處處受打壓,無法擢升嗎?就因為武德舊臣這些賊子整日在太上皇他老人家敲邊鼓,說他們是瓦崗山寨出身,匪性十足,野性難馴,恐及將來乾出頭生反骨之事。舅父,這事兒無需我提醒您吧?”
“還有,您自個兒酸酸,整整武德十年間,天策府出身的各地官員,有多少受到裴寂、蕭瑀等佞臣的打壓,迫害?舅父啊,還有在場諸位大人,這些人都是為我大唐立過汗馬功勞的,為我大唐江山社稷流過血負過傷的,有的甚至落得個妻離子散,家破業毀的下場啊!”
“逝者已矣,活者更應銘記苦難,謹記深仇,片刻不能忘懷啊!裴寂、蕭瑀等武德舊臣一日不除,良臣忠骨便難以瞑目九泉,更是難以還朝堂一個朗朗乾坤!”
長孫無忌越說越激動,最後振臂一呼,滿臉煞氣地喊道:“不將這些佞臣賊子連根鏟除,哼,陛下便一日受到他們的掣肘,受到太上皇的牽引。陛下乃是有為之君,一代明主,如果因為這些而無法施展他的宏圖大業,那麼身為股肱之臣的我們,又有何臉麵再在朝堂之上立足呢?又有何顏麵再大放厥詞,大談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呢?舅父,還有在座的幾位,你們好好想一想吧!!!”
靜!
長孫無忌的措辭犀利,抑揚頓挫,又是翻舊帳,又是占領為人臣子的道德最高點,頓時令在場幾人都啞口無言,半天說不出一個不字。
就連高士廉也默不作聲說不出話來,他又何嘗不認同長孫無忌的說法呢?
武德舊臣係的一乾人,就是散落在偌大朝堂之上最討人嫌的幾顆老鼠屎。
可是……
當即,他喟然長歎一聲,搖頭失落道:“無忌,你說的都有道理。但這也不是我們拋棄郭業,將他作為棄子般一刀剔除出天策府的理由啊。人心,人心呐,無忌……”
長孫無忌緩緩低下頭沉思片刻,猛然又抬起頭來,目露猙獰,陰惻惻冷笑道:“舅父,壯士斷腕,無奈之舉!郭業,我們隻能想儘一切辦法保他不死,至少也要保他回隴西做個富家翁。也許對他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歸宿了!”
“你……咳咳咳……”
高士廉怒目而視著長孫無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再了解自己這個外甥了,陌生到讓他感到可怕。
長孫無忌坦然麵對著高士廉的無言以對,麵容冷靜地回道:“舅父,這就是政治,這就是黨爭,永遠都是殘酷的,容不得半點婦人之仁啊!我們要想勝出,就必須付出代價,也總有人要作出犧牲。隻能怨郭業自己攤上了蜀王都督府長史的差事,不幸被蜀王這個蠢貨卷入了這個漩渦中來。”
“罷了罷了,”高士廉意興闌珊地揮揮手,深感無力地歎道,“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惻隱之心。此事一了,老夫便會上奏皇上乞骸骨,再也不想理會這些是是非非了,告老歸田過些怡兒弄孫的日子吧。政治,黨爭,太殘酷也太血腥,無忌……”
說罷,高士廉瞬間仿佛蒼老了幾十歲一般,顫顫悠悠地走回自己的位置,靜靜地坐了下來自顧沉思了起來,仿佛在假寐,又像是在默默地自贖著。
殷天宗、唐儉三人沒有發出不同的意見,顯然已經被長孫無忌的言詞給說服了,心中默許,都站到了長孫無忌的立場。
不過房玄齡還是提出了自己的顧慮,問道:“長孫大人,之前我們都說過,陛下至仁至孝,肯定會念及與太上皇的父子之情。如果我們這麼大張旗鼓地一鬨,便會變相地幫助蜀王李恪擴大了事態,將事情嚴重化。到時候,是否會陷陛下於兩難之境啊?畢竟陛下也要體麵,也要麵對天下悠悠眾口,讓他對太上皇老人家發難,恐怕……”
“嗬嗬,玄齡,你多慮了!”
長孫無忌輕輕一揮手,問道:“你能明白陛下真正的心思嗎?”
房玄齡搖了搖頭,自慚形愧道:“要說揣摩聖意,房某肯定不及長孫大人啊。還望長孫大人明示。”
殷天宗和唐儉也都有房玄齡同樣的擔憂,這時紛紛用期翼的眼神看著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淡淡地說道:“陛下自然不想讓天下人指責他不孝,但也實在受夠了太上皇他老人家的掣肘。所以,我們此次計劃行動的底線就是不能觸碰到太上皇他老人家,我們的目標就是裴寂、蕭瑀這些人,這也是陛下最想打掉的阻礙。他們這些人就如同太上皇的伸進朝堂乾擾國事的手臂,隻要將這些手臂統統斬斷,太上皇他老人家縱是以後再想染指朝堂,也是有心無力。懂了嗎?我們可以陪著蜀王李恪將事情鬨大,也可以借著梁世道在蜀州這些謀逆舉動向蕭瑀他們發難,但是必須掌握尺度,不能將火燒到太上皇那兒……”
很快,長孫無忌便將自己腹中的計劃緩緩說了出來。
最後,他冷笑推斷道:“這次事情最後的結局顯而易見,武德舊臣這些餘孽,從此滾出朝堂,如過往雲煙般退出了舞台。自此,三分天下的朝堂就變成了我們天策府一係與魏征、韋挺等人的角逐了。至於蜀王李恪,嗬嗬,玩火者必自焚,以後也隻能被皇上隔離在了邊緣,也算是替我的好外甥承乾掃清了他將來問鼎大寶的阻滯。簡直是雙管齊下,一箭雙雕啊。時也,命也,機遇也!”
“哦……”
房玄齡幾人紛紛點頭,各自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消化著長孫無忌脫口而出的整個行動計劃。
霎時,整個書房中再次鴉雀無聲,陷入了一片寂靜。
長孫無忌重新走回自己的位置,心中突然有了幾分的不舍,暗道,郭業,你的確是一把好刀,可惜啊,你居然連我長孫家的兩個外甥都不看好。那麼,我也隻能忍痛將你這把好刀扔進火爐中熔掉了,否則等著將你這把刀磨鋒利了,噬主傷人呐!
長孫家的兩個外甥,自然都是係長孫皇後所出的皇子,一個是太子李承乾,一個是魏王李泰。
貌似與郭業都彼此不對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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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蜀王李恪都督府麾下戶曹何雍,率著七百人大隊押解著蜀州刺史梁世道及一乾從犯,正式抵達長安城,浩浩蕩蕩地進入了城中。
此消息一出,整個長安城震動,很快,朝野皆是現出一片風雲變幻之色。
同日,被長孫無忌禁足在家的第三子長孫羽默偷偷翻牆離家,找到幫郭業送信來的劉振軒,兩人連夜策馬離開了長安城,朝著蜀中方向奔去。
長孫羽默偷出長孫無忌的腰牌,沿路之上都是拿著長孫無忌的腰牌在驛站換馬,晝夜不停連連換馬,目的就是儘早見到郭業一麵,將天策府人馬聚會的內容,還有長安的消息動向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郭業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