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業離開蜀州是翻山越嶺抄小道,耗時兩夜一白天。這一次從隴西返回蜀州,卻走得是水路,因為走岷江可以順流而下,能夠節省一些時間。
登船上了岷江之後,漕幫總舵主孫明延更是陪著同坐一艘船,親自將郭業送出了岷江的隴西縣水域。
期間,兩人在船艙中又是密談了一番,像是避忌著所有人在商議約定著什麼。
一天一夜之後,漕幫的船隻將郭業正式送到蜀州郡城水域,將其安全送達岸邊之後,這才返航離去。
趁著大清早太陽還不夠毒辣猛烈,郭業率著劉振軒等百名親兵快速趕往蜀州郡城,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左右,很是順利地進了城。
入城之後馬不停蹄,風塵仆仆到了蜀州折衝都尉府門口。
這些日子,李恪一直在都尉府中夾著尾巴忍氣吞聲閉門不出,但一聽郭業回來之後,還是忍不住激動地親自趕到都尉府門口,親自迎接郭業。
蜀王李恪一來,郭業立馬上前拱手稱道:“殿下真是折煞下官了,郭業何德何能哪裡當得起你親自出府迎接啊?”
李恪上前一把拽住郭業的胳膊,神情苦澀哆嗦著嘴唇好像有無窮無儘地委屈要傾訴一般,激動喊道:“郭長史,你回來就好了,你一回來本王就有了主心骨。這,這梁世道狗膽包天,欺人太甚,本王這輩子從未受過此等委屈。梁賊,其心可誅啊!”
“噓……”
郭業示意了下李恪,輕聲說道:“殿下,都尉府大門口,人多眼雜,指不定梁世道的耳目也在附近,咱們進去再說。”
李恪聽罷冷抽一口氣,縮了縮脖子探頭張望了下大門外四周,口中應道:“好,好,進去再說,進去再說。”
隨後,使勁兒拽著郭業的胳膊緊緊貼著,又是一聲喊道:“郭長史,走,你與本王並肩而行去廳堂。”
聲音奇大,生怕周遭的人聽不見似的。
兩人來到了正廳,李恪屏退了堂中的仆役丫鬟,殷情地推搡著郭業讓他坐下,然後自己回到了堂上那把交椅上,翹著二郎腿滿麵春風地問道:“郭長史,你此次回家省親可是順利?”
郭業點頭道:“順利,順利至極。”
李恪又是一喜,再問:“老夫人可安好?幾位嫂夫人可安好?家中一切都安好?”
李恪連用三個安好,膈應得郭業直起雞皮疙瘩,這小子也太熱情過頭了吧?
不過他還是點頭笑著應道:“有勞殿下掛記了,家母很好,拙荊也都過得很好,家裡一切都如常。蜀王殿下如果將來有閒暇時間,倒是可以去我隴西老家坐坐,定會奉殿下為座上之賓。”
李恪見著郭業如此的謙卑有禮,頓時心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不過很快,他就借著郭業最後禮節上的邀請為由頭,愁眉苦臉哀聲歎氣道:“唉,本王也想去郭大人的隴西老家轉轉呐。可是如今本王就藩蜀州,卻遇到梁賊作梗為難,落得這般處處被動挨打的田地。這真是本王在長安未曾預料到的。不是本王想駁了郭長史的邀請啊,實在是如今一頭亂麻有心無力啊。唉……”
一番吐槽,說得李恪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愣是比竇娥還要冤屈一般。
郭業臉上未有變化,心中卻是好笑,這小子居然也對自己動起心眼兒,旁敲側擊起來了。
他豈能聽不出來李恪的話裡有話?無非是想問問自己這次回隴西有沒有收獲,是否聯絡到舊友來幫襯他一把,好讓他搬開梁世道這顆絆腳石,在蜀州站穩腳跟,徹底將九地州府的軍務掌握手中。
李恪的這一舉動,果然再次向郭業驗證了一條鐵律,那便是天潢貴胄皇室子弟縱是禮賢下士賢明親和,他都避免不了耍心眼動心機的毛病。
不過郭業對李恪這般舉措沒有見怪,畢竟李恪自幼就是在這種彼此兄弟間勾心鬥角的環境下長大,怪不得他。
隨即,他笑意盈盈地回道:“殿下勿憂,臣此次回隴西收獲頗大,雖然不能百分百保證替殿下踢開梁世道這顆礙眼的絆腳石,但至少可以跟殿下保證,在蜀州九府的封地內,我們並非孤立無援。至少沒有不會被人處處追著打,適時也可以反擊的。”
李恪聽著郭業前半段話,臉色幾乎垮了下來,但是聽到後半段的保證後又再次眉宇飛揚起來,抑製不住地狂喜問道:“真的?郭長史真是立了大功。那接下來我們是否可以對梁賊動手了?那郭長史還等什麼,本王真是受夠了這份憋屈。事不宜遲,咱們就動手吧!”
暈~
這孩子真是被梁世道欺負瘋了吧?
動手?動什麼手?
郭業見著處於亢奮狀態中的李恪說得口沫飛濺,手舞足蹈,不由當頭棒喝道:“殿下,彆衝動,請冷靜一些。梁世道乃蜀州刺史,署理著蜀州民政,並不歸您的蜀州大都督府節製。您對他動手,動的哪門子手?而且他也沒有明裡衝撞為難於您,您以什麼由頭對他動手?相反,你如果對他冒然動手,他惡人先告狀一封奏折直接送進長安,那可真是遂了某些人的心願。到時候聖上聽信讒言,猜疑你一個藩王居然對付鏟除地方父母官,是要圖謀不軌不成?嗬嗬——”
郭業冷笑一聲,喝道:“殿下,你這是沒打死養反而惹來一身腥臊啊。因此,梁世道之事你不能急,更不能冒然動手。再者說了,九地州府的折衝都尉又有多少是聽命於您,唯您馬首是瞻的,你可知道嗎?”
此時的李恪在郭業當頭棒喝下,整個人呆若木雞,臉色極差難看的一塌糊塗,就跟醉酒了的人驟然醒過酒來一般。
郭業看著被自己說得有些嚇到的李恪,有些疲累地靠在椅背上,一言不發雙眼閃爍不定,顯然心裡正在發虛。
見著,郭業再次暗歎,還真是個心性不定尚未成熟的半打孩子啊。
隨即,他比劃了三根手指,說道:“九地州府,臣隻能保證三地的折衝都尉府會聽命於您。至於其他六府,還是未知之數啊。萬一他們早已與梁世道結成利益攻守聯盟了呢?那真要動起手來,誰贏誰輸也未嘗可知啊。”
“什麼?”李恪驚叫道,“郭長史,這怎能可能?梁世道僅是蜀州刺史,怎麼可能跨境與其他州郡的刺史有暗中往來,有齷蹉利益呢?你這也太過危言聳……”
“絕非危言聳聽!”
郭業突然打斷了李恪的質疑,說道:“殿下,你我才來蜀州幾天啊?梁世道盤踞了蜀州又是多久啊?其他諸府的折衝都尉你我也未曾有過往來,不知根不知底,莫非殿下能一眼辨出忠奸來?”
其實郭業對李恪還有隱瞞,那便是他懷疑梁世道與其長安背後的勢力,乃至與蜀州鄰近的幾州折衝都尉府可能有著不為人所知的勾當。
也許,這才是整個脈絡的真正利益樞紐所在。
不然,梁世道乃至他在長安的幕後勢力,怎麼可能對蜀王就藩之事如此敏感,如此抗拒呢?
蒼蠅不叮無縫之蛋,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總歸一切,隻因梁世道表現得太過強烈了。
容不得郭業心裡不起疑。
但是這個猜測他暫時不想跟李恪言明,畢竟李恪年紀尚小,養氣的功夫實在是爛到渣,萬一哪天氣頭上大嘴巴咧咧出去,那大家夥可真是懸了。
這時,李恪滿是煩躁地站了起來,不耐煩地單手拍在椅子扶手上,恨道:“那照郭長史的意思,本王就這麼一直窩窩囊囊下去,要在蜀州城繼續看著梁世道的臉色過活?莫要忘了,本王乃是奉旨就藩,我非要看看梁賊敢刁難我到什麼時候?”
“殿下勿惱!”
郭業上前一步,擺手說道:“殿下,不對梁世道主動出擊冒然動手,但不代表我們不能做出一些應對和回應啊。也許我們可以引蛇出洞,試探試探梁世道的反應,看他到底在忌憚著什麼,為什麼會如此抗拒殿下就藩蜀州呢?”
這番話前後反差巨大,李恪腦子有些不夠用,強壓著心裡的煩躁,不解地問道:“郭長史,你剛才不是說不能輕舉妄動,不知根不知底,不能冒然……”
“嗬嗬,殿下無需多做考慮,既然您相信郭某,那一切就讓臣來籌劃吧!”
郭業一時也無法跟李恪解釋自己的真正用意,直接大包大攬了起來。
李恪聞之也是樂得輕鬆,更能出出心頭這口惡氣。
隨即拂了拂寬袖,道:“本王自然信任郭長史。那依郭長史之見,下一步我們該做什麼?”
郭業伸出右臂,手心朝上貌似在索要東西一般,笑道:“這第一步嘛,臣要借殿下手中的蜀州大都督府金印一用。”
李恪瞪大了眼睛,越發地糊塗起來,再問:“啊?郭大人到底要作甚?”
郭業道:“借金印自然是簽發文書。臣要替殿下向九位折衝都尉大人發出令函文書,召集他們火速前來蜀州拜見您這位蜀州大都督。”
李恪張嘴又欲要問詢,郭業抬手阻道:“殿下無需多問,這調令必須下,他們是否會來暫且不管。至少我們可以看看梁世道對此會是怎麼一個態度。同時也是在告訴梁世道,這蜀州城的根兒,咱們是紮定了!”
“呃……就是,就是要將這意思告訴這亂臣賊子一般的老狗。”
李恪狠狠罵了一聲,轉身衝廳堂外喊道:“來人,去本王書房將都督府金印取來,交給郭長史全權使用。”
外頭回應了一聲是,郭業便拱手笑道:“謝過殿下的信任,您就好好看著吧,屆時總有點端倪可以瞅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