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醜麵沉如水,須發飛揚,橫刀立馬間宛若一尊戰神,傲視睥睨著前方的兩千吐蕃追兵。
舉手投足間,他身上散發出濃濃的盎然戰意,漸漸蔓延開來,感染著隨策左右的刀疤劉,還有身後黃河幫百餘條好漢。
就這樣,百餘人一字排開如長蛇,不急不躁靜靜地駐足下來,百餘雙眼睛泛著殺意望著前方……
人無聲,馬不鳴。
頓然間,
整個天地不轉不動沉寂了下來,仿佛永遠定格在了這一瞬間。
兩千吐蕃兵卻是風雷滾滾馬蹄震天,越追越近,離趙九醜諸人僅有五十步之遙。
“聿……”
吐蕃副將朗措見著前方一字排開的阻擋陣勢,立馬勒住了韁繩喝停了戰馬,高舉右臂示意身後吐蕃兵止步。
他也被五十步外的趙九醜諸人給震住了,這一百來號人想乾嘛?
莫非他們天真地以為,憑借這一百號人就能阻擋兩千吐蕃勇士的追擊和狙殺?
笑話!
真是蜉蝣撼大樹,螳臂又豈能擋車?
他的目光越過前麵一百號人的頭頂,眺望郭業逃逸的方向,心中猛然一驚,不行,不能再做耽擱,不然就被姓郭的逃進格爾木城中了。
一百號人,必須碾殺!
腦中一有了主意,朗措張嘴就要下令兩千吐蕃兵全速追擊之時,隻見對方一百人居然開始動了,主動揮舞長刀策馬衝襲過來。
一百號人主動出擊,妄圖抵擋兩千人?
就在朗措覺得不可思議之時,兩千吐蕃追兵瞪大了眼珠子一副傻眼的樣子之時。
突然,對方不僅氣衝山河衝襲而來,還裹挾著一嗓子高昂嘹亮的歌調子……
隻見趙九醜一馬當先,揮刀策馬勢如奔雷,一邊奔襲,一邊不忘扯著破鑼嗓門嚎嚎唱道:
“流血的傷口不流淚,
舉旗的杆子不下跪。
攥緊的拳頭不鬆手,
過河的卒子不後退。
誰說的好漢不忠義,
看我們弟兄齊殺賊!”
...
趙九醜一嗓子悲涼的歌調破喉而出,唱得天地間頓然失色,蒙蒙亮的天空瞬間烏雲蔽日,黯淡沉悶了下來。
他前曲終罷,隻見刀疤劉等一百餘條好漢手中的馬刀握得更緊,舉得更高,亦是慷慨激昂地齊聲接唱後半歌調道:
“人活一口氣,
難得拚一回!
生死路一條,
聚散酒一杯!
人活一口氣,
難得拚一回!
生死路一條,
聚散酒一杯!!”
“殺賊,殺賊,殺不儘的吐蕃賊!”
“屠狗,屠狗,屠不完的吐蕃狗!”
一曲終了,趙九醜已然帶著一百餘條漢子殺進了兩千吐蕃兵的陣營之中。
一百餘人勢如猛虎,來如閃電,衝入陣營中一時間居然殺得吐蕃兵措手不及,頓時一陣慌亂。
不過很快,兩千吐蕃兵在朗措的指揮下便製住亂腳,遊刃有餘地將趙九醜這一百人重重包圍了起來。
一百餘人又豈能在兩千人的包圍中掀起大浪,眨麼眼兒的功夫,百來人便如一股潺潺溪流彙入汪洋大海之中,被吞噬淹沒儘。
從而,也成功地阻止了朗措的兩千吐蕃兵對郭業的最後一次追擊。
噠噠噠噠噠~
郭業胯下戰馬瘋癲般奔入東門,待得剩餘白袍騎兵尾隨郭業進了東門之後,早早下來城樓的康寶、龐飛虎等人已經開始急急呼喝下令:“關城門,關城門,速速快關城門!”
嘎吱嘎吱……砰!
東門城門,緊緊關起。
興許是郭業的戰馬有些跑累,進了城中又跑了百步之後,總算是停了下來。
停下來的刹那間,四肢猛地一軟趴在地上動彈不起。
郭業忍著兩箭中箭的疼痛,提著虎頭湛金槍疾步跑到城門位置,滿麵慘白地叫道:“快開城門,快開城門,老子要救趙九醜,你們這群混蛋,趕緊把城門打開!”
龐飛虎一把將暴走邊緣的他狠狠抱住,勸阻道:“大人,不能開城門啊!城門一開,如果吐蕃兵衝殺進來,就……”
“放屁,你沒看到趙九醜和黃河幫的弟兄都在外麵啊?”
郭業強行掙開龐飛虎的環抱,怒目而視仿佛要噴出火一般叫道:“快,開城門!”
隨後又下來康寶、阮老三道:“速速集結長槍兵,刀盾兵,隨老子出城救人。我郭業何曾丟下過自己的兄弟獨自逃生過?”
康寶搖頭苦笑道:“大人,不能再戰了,我們也戰不起了。八百白袍已經毀了,不能讓長槍營和刀盾營也跟著死絕啊!”
阮老三同樣是低著頭,不敢抬頭望著郭業。
突然,城樓上負責瞭望城外狀況的童虎緊緊跑下城來,顫著嗓子悲戚喊道:“大人,趙九醜和黃河幫的弟兄,沒了,全沒了,一個都沒了!”
嗡……
郭業的腦袋仿佛被一記銅鐘大呂狠狠撞擊了一下,儘是嗡鳴之聲。
嘭!
隻見他雙膝一軟整個人跪在地上,雙手撐在地麵,肩膀上兩根箭簇隨之抖動,扯得傷口又是一陣撕裂疼痛。
不過傷口再疼,哪裡比得上心中絞痛。
郭業突然將手握住肩膀上的一根箭簇,毫不猶豫咬緊牙關,噗的一聲,硬生生將箭簇拔了出來,血肉頓時一陣橫飛。
“大人,你乾什麼?”
“來人,來人,快叫隨軍郎中過來。”
龐飛虎、康寶等人見狀,立馬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郭業,驚駭喊道。
郭業雙手用力一推,將兩人齊齊推開,手中握著的箭簇忽然抵在自己的喉嚨上,麵色慘白眼眶通紅地嘶吼道:“你們如果再敢阻我出城救人,老子就死在你們麵前。誰敢阻我?”
轟~
周遭一頓嘩然,眾人紛紛叫喚勸阻郭業,喊著使不得。
龐飛虎更是苦笑連連地哀聲歎道:“大人,趙兄弟他們,他們已經全部陣亡了啊~!”
“陣亡?陣亡我也要搶回我兄弟的屍首,我不能讓我兄弟暴屍荒野,任憑吐蕃人的馬蹄踩踏。”
郭業手中力氣加重了一份,鋒利的羽簇箭頭已經將喉嚨紮出絲絲血漬。
龐飛虎與康寶對望一眼,最後還是龐飛虎重重跺了一腳,咬牙叫道:“刀盾兵,長槍兵速速集合,準備出城!”
郭業聞聲立馬對著童虎叫道:“童虎,把你的戰馬借我一用,老子要親自出城!”
嘎吱嘎吱……
城門再次被徐徐左右推開,郭業早已急急翻身上馬,手執長槍有氣無力地趴在馬背上,出來城去。
龐飛虎和康寶、童虎等人策馬護衛其左右,長槍兵與刀盾兵近兩千人尾隨在後,朝著剛才黃河幫眾人阻擋朗措吐蕃兵的地方奔去。
很快,就到了地方。
此時,朗措見郭業進城,追擊無望便已經率著剩餘的吐蕃兵撤離了此地,回多赤羅的駐軍營地而去。
現場,入眼之處儘是一片狼藉,到處橫躺著屍首,甚是慘烈,有黃河幫的弟兄,也有吐蕃人的屍體。
死狀最為慘烈的便是刀疤劉的屍體,亂箭穿心跪倒在地,瞪大了眼珠子眺望著大唐的方向,遲遲不肯合眼瞑目。
“都死了,都死了,黃河幫全沒了!”
郭業此時也是強弩之末,整個人疲憊不堪地趴在馬背上,強提一口氣尋望著滿地的慘烈,口中呢喃著。
突然,他在馬背上強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乾吼道:“九醜呢?九醜的屍體呢?我要把我兄弟的屍體帶回去,不能讓他孤零零的在異國他鄉做個孤魂野鬼。”
郭業這聲提醒,康寶等人也感到奇怪,怎麼愣是沒見到趙九醜的屍體?
隨即大肆喊道:“傳令下去,搜尋趙九醜的屍體,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屍體。不能把趙兄弟孤零零一人扔在吐蕃。”
“喏!!”
兩千餘人立馬開始找尋趙九醜的屍體,不斷翻轉著地上的屍首,將黃河幫百餘漢子的屍體一具一具搬抬起來,放到一邊。
可始終就是找不到趙九醜的屍體。
就在眾人一陣犯難之時,突然——
“聿……”
一聲馬兒嘶鳴,從遠處響起。
噠噠噠噠噠……
眾人循聲扭頭望去,隻見一匹戰馬馱著一人急急朝這邊奔來,馬上之人如郭業一般趴在馬背之上,不過是死死地趴著,一動不動。
等馬兒徐徐跑近,有人已經認出,這就是趙九醜的坐騎。
而馬背上之人的衣著打扮和身形,正是趙九醜無疑。
隻不過現在的趙九醜,背上已然被箭矢射得跟馬蜂窩一般,插著足足十幾二十根箭簇,遠遠望去,就跟馬兒馱著一個渾身長刺的刺蝟般。
嘶……
眾人口中無不抽著冷氣,都射成這般慘狀,焉能活命?
郭業更是看著戰馬緩緩馳近,趴在馬背上嚎啕大哭道:“你說你逞什麼英雄,逞什麼英雄啊?你是要心疼死老子嗎?你個混蛋,嗚嗚,嗚嗚嗚……”
在場諸人聞之,無比倍感心酸。
噠噠噠噠噠~
戰馬馱著紮成刺蝟一般的趙九醜徐徐奔來,老馬識途一般地來到郭業的身邊,駐足停了下來。
馬兒停下後,不斷打著鼾鳴,時而低聲悲鳴幾聲,仿佛在為主人在默哀,在哭泣。
畜生尚且知道悲鳴,何況人乎?
聽著郭業嚎啕大哭,聽著趙九醜的戰馬悲鳴,在場諸人紛紛肅穆而望,默默啜泣淚流。
“老,老子是大,大當家,老,老子命硬得很,咳咳……”
“黃、黃河幫搗毀了吐蕃軍糧、糧草,立了大、大功,該封該賞該立廟,咳咳,不能白,白死。”
突然,刺蝟一般趴著的趙九醜背部蠕動了幾下,氣若遊絲地嘟囔了起來。
聲音微乎其微,但還是被近在咫尺的康寶等人聽得清清楚楚。
康寶滿臉驚喜地叫道:“大,大人,趙兄弟還沒斷氣,還有氣兒,還有氣兒啊!”
郭業乍聞,整個人又跟挺屍一般筆直坐立起來,神情激動地嗷嗷叫道:“快,快救人,救人啊,啊……”
嘭!
郭業緊繃著的神經一旦鬆懈,整個人的身體徹底虛脫垮散,不由自主地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
“大人,大人,救人,救大人。”
“還有,來幾個人幫忙護送,送趙兄弟到隨軍郎中那兒,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