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說是被請出了公堂,實則是被強行架了出去。
此時,公堂之上沒了裴寂的喧鬨,又恢複到了原樣。
長孫無忌等人重新坐回到堂首,聽著龔吉的補充……
龔吉七七八八說了一大通,按著之前姐夫常何在大理寺天牢中所教授的話,將裴寂、蕭瑀、陳叔達、楊恭仁等人如何庇護他貪贓枉法,如何威逼他繼續監守自盜,又如何與他分贓銀子,都娓娓道了出來。
龔吉說得似模似樣,變著法兒地抹黑這些武德舊臣係的大佬,聽得刑部尚書韋挺連連搖頭唏噓感歎,直呼若非親耳所聞,簡直不敢相信。
就連長孫無忌和高士廉這兩個知情人士,若非之前心裡就有了譜兒,都差點相信了龔吉的信口雌黃。
不過龔吉越是描繪得栩栩如生,他們心裡越是高興。
重回門口外人群中,與貞娘站在一塊兒的郭業也是眼睛發直地盯著龔吉,心中感歎,麻痹的,這孫子不當演員委實可惜了!
待得龔吉講完最後一句話,沉默了下來之後,長孫無忌看著韋挺,輕聲問道:“韋尚書,案犯已經全盤招供,你看是否可以簽字畫押了?”
韋挺微微頷首,歎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枉負聖恩,枉為人臣了啊!”
歎罷,他扭頭問向錄寫口供的刑名師爺道:“徐師爺,口供是否錄完?可以拿去給龔吉簽字畫押了!”
徐師爺嗯了一聲,站了起來,一手拿著供狀一手端著硯台和毛筆,走到龔吉身邊蹲下身來,說道:“簽字畫押吧,在這兒~”
徐師爺指了指供狀的一處地方,說道:“這兒簽下你的名字,並寫上‘以上俱屬本人口述,校對無誤’,對,就這麼寫,最後再在空白之處覆上你的掌印,喏~硯台就在那兒,你沾點墨汁兒在手掌,蓋個掌印即可。”
“唉,唉,好,好……”
龔吉已經有些神情恍惚,徐師爺怎麼吩咐,他就怎麼來,他心裡就想著早早把這案子了結,然後從輕判罰他,讓他去當個置地千畝、蓄奴納妾的田舍翁。
龔吉簽上名兒,寫完那句話,又將手掌覆在整個硯台中,沾得滿手都是黑乎乎濕漉漉的墨汁兒,抬手將要蓋在口供狀之上。
“聖旨到!”
公堂之外突然又傳來一道尖銳如磨砂的聲音,阻斷了龔吉進行最後一道蓋手印的程序。
聲音落罷,從人群之中匆匆擠進一人,一身宦官衣袍,手執拂塵,滿頭虛汗地來到了公堂之中,口中嘀嘀咕咕:“跑死個人哩,累死,累死……”
來人是個宮中太監,五短身材,一身黑如炭頭。
郭業倒是認得此人,媽的,就是那個當初來西川宣旨,長得又醜又黑的仇得黑!
隻見這廝展開手中聖旨,對長孫無忌三人說道:“諸位大人,聖上有旨,請諸位接旨!”
說罷,仇得黑瞥了一眼堂外堂內諸人,屌爆天地喊道:“宣聖旨,閒雜人等,跪!”
嘩啦啦~
黑壓壓一片人群統統跪了下去,郭業牽著貞娘的小手,暗暗瞪了眼仇得黑,暗罵道,你個死太監,得瑟個毛?跪,跪你麻痹啊,跪?
不過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牽著貞娘,輕輕半跪了下去。
長孫無忌三人則是垂手恭立一旁,微微低下頭來,齊聲喊道:“臣等接旨!”
仇得黑長得跟武大郎似的,搖著肥豬頭慢悠悠地念誦著聖旨:“長孫無忌、高士廉、韋挺三位卿家,且暫停三司會審龔吉一案,延期再審。另,著長孫無忌速速進宮來見朕,不得延誤。欽此!”
“臣等領旨!”
三人齊齊應罷,不過心裡卻是各有滋味,彆有不同。
韋挺是滿心的疑惑,這案子都已經到了水落石出的地步,怎麼陛下突然無端地叫停了呢?
長孫無忌則是稍稍整理了一下官袍,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直接對仇得黑道:“仇公公,我這便隨你進宮,請帶路!”
說罷,連一聲告辭都沒有跟高士廉與韋挺道彆,便匆忙尾隨著仇得黑下了公堂,出了大理寺。
唯獨高士廉滿麵陰霾,又是搖頭失望,又是唏噓歎息,好像猜到了李二陛下為何突然叫停的因由。
此時,三司會審暫停一段落,延期再審,公堂外的圍觀人群稀稀落落的開始退散而去,連郭業都有些掃興地帶著貞娘走出了大理寺。
高士廉有些意興闌珊地對韋挺拱手道:“韋尚書,你管著刑部,熟悉刑律,這公堂之上的這些事情就交給你掃尾了。嗬嗬,老夫年紀大了,想先一步回府去歇息一番。”
韋挺也是好說話的人,一聽高士廉這般說,立馬點頭答應道:“高大人且寬心回府,這裡交給韋某就好。你可要注意點身子,不要到時候病倒了,下一次三司會審龔吉案缺席了您老人家,這可不美,哈哈!”
韋挺難得開玩笑一次,誰知高士廉居然毫無反應,而是自顧喃喃說了一句:“下一次三司會審龔吉案?嗬嗬……老夫先回府歇息了。”
轉身抬步離去,心中暗暗補充了一句:“下一次,嗬嗬,難了,難咯……”
韋挺目送著高士廉步履緩慢地離去,走出了大理寺,這才開始吩咐起兩班衙役,將龔吉繼續套起枷鎖,重新押回天牢之中。
龔吉一聽要延期再審,頓時滿臉苦逼,心中暗暗哭訴道,媽的,還沒玩沒了啊?這他媽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叮鈴當啷,咣當咣當~
龔吉在幾名衙役的押解下,扛著枷鎖,拖著腳鐐,徐徐離開了公堂。
...
...
高士廉有些灰心喪氣地離開了大理寺,高府的馬車早早就在大理寺門口等候,高老頭剛要登上車轅鑽進馬車,突然聽見一聲叫喊:
“高大人,請留步!”
高士廉聞言止步,扭頭看了一眼,居然是郭業帶著貞娘小跑了上來。
郭業剛想說話來著,高士廉就擺擺手,說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你倆隨我上車,咱們車中敘話。”
說罷,自己率先鑽進了馬車之中,待得郭業和貞娘相繼進來車內後,高士廉吩咐了馬夫一聲:“出皇城,回高府!”
“好的,老爺!”
馬夫韁繩一抖,馬車緩緩驅動,馬蹄噠噠之聲清脆悅耳,響徹眾人的耳間。
約莫走了一段落,郭業還是沒有忍住高士廉先起話頭,率先發問道:“高大人,到底是什麼情況啊?怎麼審得好好的,陛下突然會下旨叫停呢?唉,可惜了,眼看就要成事了,居然功敗垂成!”
“嗬嗬,”高士廉苦笑兩聲,說道,“此次龔吉案的水落石出明顯就是陛下樂見其成之事,你覺得陛下會主動叫停此案嗎?如果老夫猜得沒錯的話,應該是有人逼迫陛下叫停此案。”
“逼迫皇上叫停三司會審案子?高大人,你是說……”
高士廉點點頭,說道:“沒錯,天底下能夠救得了這幫武德舊臣的,隻有一人;而且天底下能夠讓陛下下旨叫停三司會審大案的,也隻有一人。那人便是當今太上皇!”
“我的天,我早就該猜出來是他在攪局!唉,費勁巴拉的籌謀,辛苦全然白費了,太上皇又怎麼可能會讓武德舊臣係有所損害呢?”
郭業一陣搖頭,大呼可惜。
高士廉看著郭業老氣橫秋的樣子,不由莞爾一笑,打趣道:“你是可惜之前老夫對你的承諾吧?”
郭業撇撇嘴,氣道:“可不是唄!高大人,你好歹也是我的老上司,你可是不知道一個人如無根飄萍般在長安晃蕩,就跟孤魂野鬼似的,很可憐,很淒慘的!”
“哈哈……”剛才還意興闌珊的高士廉聽聞郭業這作死的模樣,頓時大笑道,“我看不像,我看你現在不是也活得挺滋潤的嗎?”
“這也叫滋潤?您是不知道在兵部,王君實那王八蛋是怎麼欺負我的,唉,小子是表麵風光,實則慘兮兮啊!”
“好了,你也彆見天嚷嚷著叫可憐了。你從一開始到老夫府上獻策獻計,再到今日公堂之上三言兩語逼得裴寂束手無策,老夫和無忌都看在眼裡。不容否認,你是個人才,更是個可造之青年。明日黃昏,你來一趟長孫府吧,老夫和無忌,還有幾位長輩都會在那裡一聚!”
郭業聞言差點在車中蹦達起來,驚喜交加喊道:“高大人,你是說你們答應了?”
“不答應,能讓你來長孫府會見眾人嗎?”
“哈哈,這敢情兒好,這敢情兒好啊!”
高士廉見著郭業高興的樣子,仿佛又想到了自己遠在地方跟隨他們父親的兩個孫子。
想了一會兒,高士廉喟然一歎,說道:“此次我等功敗垂成,算是馬失前蹄,並非你之過,與你無關。既然之前就答應了你,老夫豈能失信?放心吧,無忌那兒我已經打好招呼了,明日你過來就成。”
郭業收起嬉笑麵容,正色說道:“謝謝高大人的舉薦!”
高士廉擺擺手,苦笑道:“郭業,你知道我們今日為什麼會馬失前蹄,被他們扳回一局嗎?”
郭業輕聲回道:“今日公堂審訊還是蠻順利的呀,縱是裴寂有了先手請了奉旨旁聽之權,但還是被我們應付了過去。而且龔吉都到了簽字畫押的最後一步,若非突然聖上傳旨,我們就已經贏了。小子愚鈍,委實想不出哪裡出了紕漏!”
高士廉豎起三個手指,說道:“我們犯了三大錯,其一,忽略了太上皇會逼迫陛下下旨叫停這個關節;其二,低估了陛下對太上皇的孝心,沒有揣摩明白聖意;其三,心太急,胃口太大,無論是在朝堂掃除異己,還是在戰場上消滅敵人,都不應該這麼乾。”
“第一,第二,小子大概能聽明白,”郭業不解地問道,“至於第三,心太急,胃口太大,小子整不明白,還望高大人釋疑。”
高士廉撚須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道:“老夫也是剛剛才得出來的結論,暫且不論對與錯,先說給你聽聽我的想法吧。”
郭業一副好學寶寶的模樣,謙遜應道:“小子洗耳恭聽!”
PS:淩晨將近五點,搞定了第四章,總算是完成了。困死了,先睡一覺,然後起床送牛嫂回娘家安胎一段時日,晚上我再給大家搞定今天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