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緝拿庫司郎中龔吉,關入刑部大牢僅過一天,刑部就由刑部左侍郎上官儀出麵,提審龔吉進行初審。
正如郭業所料,龔吉本身屁股就不乾淨,連他本人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兵部庫司任上乾了多少醃臢之事,收刮了多少黑心銀子。
在刑部初審堂上,刑部左侍郎上官儀憑著那本顧惟庸和穆師爺精心準備的賬簿,加上長孫無忌授意的連唬帶詐和小小的刑訊逼供,居然讓龔吉對貪贓枉法,巧立名目大肆斂財等罪名供認不諱。
初審堂上,上官儀毫不費力地就將龔吉拿下,並簽字畫押關進了牢中。
既然龔吉認了罪,那麼倒賣兵部兵械器甲、裡通外邦等罪名也就變得不重要了,可有可無。
不管龔吉認與不認其他幾個罪名,他都難以逃脫貪贓枉法,收受賄賂的罪名,而且上官儀的任務便是讓龔吉在刑部初審認罪,將其送上三司會審的大理寺公堂定罪,即可。
剩下的事情,基本上就與他無關了。
初審一結束,長孫無忌便開始加快進城,派人來刑部提拿龔吉,將其轉移並關押入了大理寺的天牢之中。
能夠被關押進大理寺天牢的,不是從五品以上朝廷官員,便是皇親國戚,這可不是普通罪犯能夠享有的待遇。
長孫無忌乃大理寺正卿,整個大理寺上下不是他的門生,便是他們天策府嫡係一脈的官員。
所以,對於將龔吉關入大理寺中,正是長孫無忌所期盼的,至少在大理寺中,他想做一些事情都是隻手遮天,少了外間的掣肘。
離禦史台、刑部、大理寺所組成的三司會審還有兩天,這一日長孫無忌邀約開國伯常何來長孫府,小敘了一番。
約莫相談了一番之後,當夜開國伯常何便提著酒肉去了大理寺,進了大理寺天牢中前去看望自己的舅子龔吉。
此時的龔吉在天牢中享受著獨門獨戶的待遇,雖然去除了枷鎖,不過腳上足足二十斤的鐐銬還是鎖著,在牢房之中走起路來當當作響。
龔吉不到四十歲,在官場生涯中應屬正當盛年之時,他怎麼想不通,前幾日自己還在庫司之中過著呼風喚雨,下屬簇擁的日子,今日卻已然鋃鐺入獄。
他自認自己後台夠硬,該打點的業已打點,怎麼還會落到如此田地?
在官場之中貪贓斂財,他龔吉自認並非第一個敢吃螃蟹的人,也絕非是最貪得無厭的那一個。
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千裡做官隻為財,大唐的官員又有幾個是不貪的?
清廉如水為官者也有,龔吉也見過不少,但他自認貪贓斂財並非他落到這般田地的真正原因。
想著琢磨著,龔吉倚靠在牢房乾裂的土牆壁上,滿臉苦澀地喃喃自語道:“莫非,龔某人得罪了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不過龔吉倒是樂觀,他自認大唐官場之中,像他這樣的官員多如過江之卿,如果這都要殺頭的話,指不定要砍掉多少官員的頭顱了。
他想著到時候變賣變賣家裡的宅邸和山田,再將府中的藏銀統統繳納到戶部,最後再讓自己那位皇帝跟前大紅人的姐夫常何稍稍運作一番,應該罪不至死吧?
稍微輕點,革除官職永不敘用,變為庶民唄;最重也不過是個流放三千裡,發配瓊州島,到了那邊拿著銀子打點打點,做個置地千畝、蓄奴養妾的富家翁,也未嘗沒有可能。
想著想著,龔吉居然臉浮笑容,美滋滋飄飄然起來……
...
“哼,你還有心思在這兒笑?”
一句怒意十足的話傳進龔吉的耳中,頓時驚醒望向牢房外頭,來人竟然是自己的姐夫常何。
龔吉看著姐夫常何身穿便服,手裡提著竹籃裝著飯菜,瞬間,無邊的委屈湧上心頭,哽咽地悲呼道:“姐、姐夫,我冤啊!”
“冤你媽的頭!”
常何又是一聲痛斥,而後示意旁邊的獄卒打開牢門,鑽了進去。
一進牢房中,酸腐臭味撲鼻而來,常何下意識地捂著鼻子,將竹籃放在地上,一隻手虛空撲扇了起來,驅趕著牢房的怪味。
常何不僅是龔吉的後台與靠山,更是龔吉如今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所以龔吉對著常何隻有戰戰兢兢的份兒,一言不發地站在常何的跟前。
常何走到牢房中的一處乾草堆上,一屁股坐了下來,指著那個竹籃,喝道:“吃吧,飽飽的吃上一頓!”
龔吉聞言,立馬轉悲為喜地蹲在地上,扯掉竹籃上蓋著的那片花布,好家夥,真是豐盛,竹籃裡頭有雞有鴨,有魚有肉,還有一壺好酒,龔吉摸著壺身還是溫熱的。
心裡頓時好是一番激動,龔吉從一隻燒雞上掰下一根雞腿,愣是二話不說就往嘴裡塞,一邊咬著雞腿一邊口齒不清囫圇說道:“還是姐夫心疼我,莫非這些酒菜都是我姐姐做好,讓姐夫你給我捎進來的?”
常何看著龔吉吃得滿嘴流油,輕聲說道:“沒錯,是你姐姐做的。你姐姐女流之輩,上不來大場麵,這頓斷頭飯隻能我這個姐夫來送了!唉……”
“哈,我就說姐夫心疼我嘛!啊???”
吧唧~
龔吉手一打滑,雞腿脫手掉在了地上,這廝一臉驚駭滿麵驚惶地哆嗦著嘴唇,喊道:“啥?斷…頭…飯?姐夫,姐夫,這到底咋回事?你要救救我啊!”
“救你?”
常何自嘲地笑了笑,冷聲說道:“我如何救你?我早就教過你,讓你收斂讓你低調,讓你與人為善,現在倒好,你居然捅了天大的簍子,我如何救你?”
龔吉這個時候哪裡顧得上吃喝?連連搖頭,不可置信地倉惶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罪不至死啊,姐夫!!你可是開國伯,你是陛下一手擢升,你說話指定好使,姐夫!!”
“老子一個小小的開國伯,算個屁!!”
常何陡然起身,怒罵道:“你這畜生不長進,我又有何能耐救你脫困?現在不是我不肯救你,而是有人要將你這案子辦成潑天大案,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砰!
龔吉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顧不得疼痛,像野狗一般匍匐爬到常何的跟前,抱住他的右腿,哇哇大叫道:“誰,誰,誰啊?姐夫,到底是什麼人要如此置我於死地啊?”
常何居高臨下地俯視冷笑著自己這個舅子,寒聲道:“誰?嗬嗬,多了去了……你且聽好了……”
“長孫無忌!”
“房玄齡!”
“高士廉!”
“...”
“天策府一係的大臣,都要將你這案子辦成鐵案,辦成潑天大案。龔吉,你必死無疑!”
龔吉抱著常何的大腿,渾身瑟瑟發抖如篩糠般,常何每念出一個名字,他口中自然而然地呢喃一句話:“無冤無仇,為什麼?”
待得常何講完,他仰天痛哭,厲嘯道:“姐夫,我與他們無冤無仇,為什麼他們要揪著我不放啊?”
“唉,龔吉,誰讓你恰恰又是封德懿的門生呢?若天策府這群大臣不抓住這個辮子,痛打武德舊臣一番,那才叫錯失良機呢!”
常何一語道出了真諦,龔吉立馬恍然大悟過來,帶著哭腔嚷嚷道:“姐夫,你是說天策府一係要拿我做文章,對武德舊臣係展開窮追猛打?我的天,我怎麼那麼倒黴?封德懿那個死老鬼,草他親媽啊,害死我了!嗚嗚,嗚嗚嗚……姐夫,你要救我,你不能讓我姐姐沒了親弟弟,你不能讓我龔家絕了後啊!”
常何見著龔吉口不擇言,瀕臨崩潰的邊緣,立馬聲音轉柔道:“龔吉,彆說我這個做姐夫的不幫你,我幫你指條明路吧。其實你是死還是活,全憑你自己一念之間!”
“啊?”
龔吉立馬停止了哭泣,雙眼透著苟活的期盼,一邊擦拭著眼淚兒,一邊站起身來,緊緊抱住常何的胳膊,生怕他這根救命稻草跑了一般。
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姐夫,求你給我指條活路,隻要能活命,我什麼事情都願意做,姐夫,姐夫……”
常何聽罷龔吉的話,嘴角不由浮起一絲龔吉未曾發現的彎度,不過稍縱即逝,轉眼間又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重重地戳了下龔吉的額頭,恨聲說道:
“你這不爭氣的狗東西,以後拜托你多長點心吧。活路是有,雖說不能讓你繼續在朝為官,但至少讓你脫了死罪,回到老家當個為富一方的鄉紳。”
“姐夫,那還等什麼?說呀,說呀,急死個人哩,趕緊說呀……”
幾天時間,
龔吉有了從天堂到地獄的天壤之異。
而就在剛才常何說出那句話的一瞬間,
龔吉又有了從地獄升到天堂的滿滿幸福之感。
在他眼中,
活著,比什麼都強。
在他看來,
死裡逃生,這種感覺真他娘的好!
喜極而泣,
常何還未指明活路,卻點亮了龔吉心中的那盞明燈,油然間,兩行珠淚悄然滑出了眼眶。
常何看著這廝的屌樣,不由一陣暗暗搖頭失望,哀哀歎了一聲,還真被長孫大人說中了,我這位舅子也就這點出息,不僅成不了大氣候,若繼續在朝為官肯定是禍不是福,牽累我常家之日為時不遠矣。
龔吉,這也怨不得你姐夫剛才誆騙你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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