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業隨著馬元舉抵達朱雀門外之時,儼然已是暮色沉沉,夜幕沉下。
馬元舉輕車熟路,掏出行走皇宮內外的令牌示意了一下,朱雀門的守衛們主動放行,兩人進了皇城。
進了皇城並非入了皇宮,還有一大段路要走,七拐八繞,到了承天門外。
進了承天門,才算是正兒八經的踏進了大唐皇宮。
承天門內,便是皇宮最大的宮殿群落——太極宮。
太極宮主體建築采用“前朝後寢”的原則,以朱明門、肅章門、虔化門等宮院牆門為界,把宮內劃分為“前朝”和“內廷”前後兩個部分。
前朝,自然是皇帝早朝,處理政務的地方。
內廷之中亭台樓閣,山水景觀,數不勝數,最為重要的是,內廷還是皇帝與皇後,包括三宮六院一眾妃嬪們就寢歇息之地。
太極宮中,前朝與內廷涇渭分明,有著一條嚴格的分水嶺。
朱明門、虔化門以外屬於“前朝”部分;而兩門以內,自然就是內廷之所。
若非皇帝召見或口銜聖旨,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朝中重臣,皆休想踏進朱明門與虔化門半步。
當然,太監宮女除外,未成年的皇家子嗣亦除外。
馬元舉帶著郭業直奔朱明門方向而去,因為此時的李二陛下就在內廷中的兩儀殿等著他們。
入了承天門進了太極宮中,沿路之上皆有左右千牛衛的人嚴防死守,十步一崗,不時有巡邏千牛衛行過,凡有可疑麵孔者,千牛衛皆有權利盤查,無論對方什麼來頭。
千牛衛,掌執禦刀宿衛侍從,是皇宮之內專門負責皇帝安全的宿衛,也可稱為“大內帶刀侍衛”。
經過一路盤查,馬元舉駕輕就熟,凡有千牛衛來問詢,馬元舉一律手執皇帝欽賜腰佩擋掉,省去了諸多功夫,很快便進了朱明門,抵達了兩儀殿。
郭業隨著馬元舉一路走來不吭聲,一邊聽著馬元舉講著宮廷之禮,麵聖之禮,一邊借著宮中燈火與天上月色,觀賞著大唐皇宮的巍峨壯麗與氣勢恢宏。
這是他第一次進宮麵聖,也是他頭一次真正領略大唐帝國皇宮的風采。
要說他郭業不好奇,不驚讚,那是說假話。
一直到了兩儀殿白玉石階下,馬元舉才喚醒了腦子有些發懵的郭業,輕聲提醒著:“到了,陛下就在裡麵!”
郭業恍然醒來,恰巧值守兩儀殿門口的太監一見馬元舉到來,急急上前催道:“馬舍人唉,你可真夠晚的,陛下都等了好一陣子了。房玄齡房大人也在裡頭,趕緊進去吧!”
說著,這太監連看都沒看郭業一眼,便自顧帶著兩人進了兩儀殿中。
宰相門下七品官,更何況是替皇帝職守殿門的太監呢?郭業早已見怪不怪,懶得和這種小閹人計較。
繼續裝沉默,跟著馬元舉上了台階進了兩儀殿中。
來到兩儀殿中,馬元舉輕聲解釋道:“陛下隻要下了早朝若還未就寢,一般都在掖庭宮那邊操持政務。今晚在內廷兩儀殿見你,八成是想著一會兒就回皇後甘露殿就寢來著。走,一會兒你小子在陛下麵前,可莫要犯老毛病口花花……”
郭業嗯了一聲,繼續無話。
兩儀殿,確切地說,應該稱之為兩儀宮殿,絕非普普通通一個大殿那麼簡單。
進了殿門,郭業不知道拐了多少個長廊,路經多少個樓宇,方抵達了李二陛下所在的閣樓。
抬頭看去,赫然寫著“望北閣”,題款落名正是李世民三字。
原來是李二陛下自個兒取得名,這名字倒是有點意思,因為郭業聽馬元舉介紹,兩儀殿的北麵正是長孫皇後所在的甘露殿。
莫非李二陛下是想告訴長孫皇後,媳婦啊,你看我處理公務的時候,還惦記著你,望北而思念麼?
“陛下,馬舍人來了!”
領路的太監在望北閣門外輕輕喚了一聲。
隻聽裡頭傳來一道雄渾有力的聲音:“進來吧!”
吱呀~
太監將房門推開,馬元舉大步而入,自然灑脫,絲毫不顯得拘謹。
倒是郭業,跨過門檻兒的一刹那,心裡還是激蕩起伏,總算是得見天顏了,終於可以見到千古一帝唐太宗了。
兩人一前一後相繼進來,郭業低著頭眼神稍稍往前麵一瞥,正有兩人。
三十大幾,頭戴紫金冕冠,一身金黃龍袍,端坐在首席案後龍椅之上者,非李二陛下莫屬了。
縱是李世民忙碌了一天,依舊是精神抖擻,麵色紅潤。鷹鉤鼻子帶著威色,雙眼如狼視般同樣掃視了郭業這邊一眼,看得郭業心裡打了個突突。
娘的,原來李二陛下長得還有些小帥,不怒自威,帝王本色啊!
坐於李世民下首的,緋紅絳紫官袍的老者,慈眉善目,頗接地氣,應該就是太監口中的房玄齡房大人無疑了。
長得頗像敦厚長者,跟房遺愛這小子真是風牛馬不相及啊!
馬元舉雙手抱成拳,半身鞠躬拜道:“臣,中書舍人馬元舉見過陛下。奉陛下口諭,帶國子監學子,禦史台六品監察禦史郭業,前來覲見陛下!”
郭業有樣學樣兒,學著馬元舉的抱拳成禮雙手蓋過頭頂,半躬身子參拜道:“臣郭業,見過吾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注意力,郭業與馬元舉二人皆是抱拳成禮,半躬身子參拜,而非跪拜。
君臣跪拜之禮,真正盛行於元明清三朝。
而在唐宋及唐宋之前,臣子見皇帝,壓根兒就不需要跪拜,除非是一年一度的各地官員進京麵聖或者祭祀宗廟這種空前絕後的盛典。
否則,即便是上了早朝,臣子都無需跪拜皇帝。
因為唐宋及唐宋以前,君主集權製度還沒像清朝那麼強製,施行的還是君王與士大夫共同治理天下這種製度。
因此,在唐宋這種政治氣氛相對比較寬鬆的朝代,三跪九叩見君王這種節操掉一地的禮儀,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甭說跪拜之禮,就是君臣一同席地而坐,談論政事都是常常有之之事;而在早朝之中朝臣因為意見不合,擼起袖子彼此罵娘,動起手來打架,都是屢見不鮮。
更有甚者,如魏征之流,私下與皇帝相見諫言,說到激動處,唾沫星子啐到皇帝臉上,也是屢有聽聞。
即便如此,皇帝還不能把魏征怎麼樣,因為寬恕了魏征這等錚臣,還能彰顯出皇帝厚德載物,從善如流的明君本色。
李二陛下是明君沒錯,但李二陛下也是出了名的好麵子。
見著兩人相繼行禮,李世民臉帶笑意地揮揮手,示意道:“兩位卿家免禮,免禮,來人呐,給馬舍人與郭禦史賜座!”
聲音落罷,早有太監搬來圓凳,放在了閣內的左右兩側。
見著馬元舉先坐下,郭業也不矯情,走到圓凳跟前坐了下去。
這時,房玄齡突然站起來,說道:“陛下,既然接下來沒有微臣的事兒,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天色有些晚了,老臣這幾天身子骨疲累,想早些回去歇息!”
李二陛下聞言,頻頻點頭應道:“可以可以,房愛卿且先行回去休息,剛才我與你談的關於吐蕃八百裡土地交割一事,房愛卿明日就派人著手去辦吧!”
房玄齡抱拳應道:“臣遵旨,臣告退!”
說罷,轉身就要離去。
“且慢,”李二陛下喚住了轉身的房玄齡,又囑咐了一聲道,“如晦已經病倒了,朕聽著前去診治的禦醫回稟,情況不容樂觀呐。房愛卿,你當好好保重身子,房謀杜斷,朕一個都不能少,懂了嗎?”
房玄齡聽到杜如晦的身體情況,臉上頓然起了幾分悲戚,更多了幾分感動,重重地點頭應承道:“陛下放心,臣自曉得。”
說罷,這才緩緩抬步,朝著望北閣外走去。
吱呀一聲,
房玄齡出了望北閣,房門應聲而關。
閣中,僅剩郭業、馬元舉及李二陛下三人。
郭業心裡正嘀咕,杜荷他爹病得很重?也沒聽杜荷這小子派人傳信兒啊?改明兒個,我得去趟杜府,看看杜家老爺子去。
“郭業!”
“郭業?”
“郭愛卿?你在想什麼呢?”
正當郭業思索間,李二陛下突然喚了三聲郭業的名字,嚇得這小子趕忙從圓凳上站了起來,連連抱拳應道:“陛下,小臣在,在,剛才有些神遊外物,陛下恕罪!”
“哈哈哈……”
李世民見著郭業這般拘謹惶恐,沒來由的一陣笑起,揮手示意他坐下,寬慰道:“無需緊張,你且坐下。此番你帶著書學班贏了吐蕃人,立了大功,朕跟馬周說過,定要好好賞你!”
一聽賞字,郭業頓時心裡安逸了不少。
不過嘴上還是謙卑道:“為人臣子者,自然要為陛下分憂解愁。陛下要賞微臣,臣惶恐至極!”
“哦?”
李二陛下聽著郭業這套官油子的說詞,不由臉上露出訝異,心道,這小子哪裡學得這套東西,可比魏征那種老犟驢要討人喜哦。
旋即,心情大悅之下搖頭笑道:“賞不賞,朕說了算!有功不賞,那以後誰還願意為朕辦事,為朕效力?”
說著,鷹鉤鼻上的雙眼徑直逼視著郭業,問道:“朕對功臣,能臣,從不吝嗇!郭業,朕且問你,你想要朕如何賞賜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