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飛軒吱吱唔唔,半天蹦達不出一個屁來,哪裡還是剛才那個重情重義,慷慨激昂的奇男子。
貞娘雙眼透著期翼,就盯著趙飛軒,想從他嘴中知道姐姐的近況,想與姐姐相見。
而郭業這個時候,卻偏偏抽身事外,抱起雙手看著趙飛軒如何應對貞娘的發問。
貞娘不知趙飛軒為何吱吱唔唔,似有難言之隱,但是郭業卻是門兒清,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亮堂。
他知道,彆說是趙飛軒的妻子,貞娘的姐姐楊婉貞,就連趙飛軒的那位七十老娘,都被戴明德擄走,私下囚禁住。
他清楚趙飛軒吱吱唔唔的原因,他並非是怕貞娘知道婉慧下落後再次傷心欲絕,而是因為自己就站在當麵。
趙飛軒可是紅口白牙地在自己麵前說過,一切安好,一切正常。
如果他當著自己的麵跟貞娘說,你姐姐被戴明德那狗日的擄走囚禁了,那不是自己掌自己的嘴嗎?
他,理解趙飛軒有口難言的痛苦。
不過,他不支聲兒,繼續看戲,看趙飛軒能撐到什麼時候。
...
...
趙飛軒之所以語音凝噎,說不出口,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那便是隻要他一說出事情真相,那麼就會圍繞這個話題牽扯出很多很多的問題出來。
這些問題有大有小,但是個個都是要人命掉腦袋的問題,比如戴明德拿家眷老母逼迫威脅自己;比如自己與戴明德,張士元以及三州官場各級官員,虛與委蛇,貪墨了一百五十萬貫的賑災銀;比如災情饑荒之中,那成千上萬死去的災民,正是他們一手造成的。
而且,也許,可能,連他與古三等人籌備的殺官盜銀之事,都會被郭業推敲得浮出水麵來。
到時候,不僅被郭業一摻和,不僅救不出妻子老母,還殺不了戴明德,張士元,倒不出賑災銀,前功儘棄,功敗垂成。
一聯想到這些種種牽連在一起,掰碎了還連著筋的諸多問題,趙飛軒頓時頭如簸箕大,有點鬥大如麻的沉重感。
每每想跟貞娘說實話,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來。
貞娘不懂裡頭彎彎繞繞,隻曉得追問:“軒哥,姐夫,我姐姐呢?”
“這……”
“姐夫,我要和我姐姐見麵,姐夫,我七年未見我姐,你於心何忍?嗚,嗚嗚……”
貞娘再次不淡定地哭了起來,越哭越凶。
趙飛軒慌了手腳,趕緊解釋道:“婉貞妹妹,姐夫怎麼可能不讓你見你姐姐呢?隻是,隻是……”
“嗚嗚……”貞娘哽咽問道,“姐夫,莫非我姐姐出事了不成?”
趙飛軒乍聽,頓時戒備地瞅了郭業一眼,然後又衝貞娘連連擺手,急道:“不不不,你姐姐好著呢,好著呢!”
“那姐夫為何不讓我見上我姐姐一麵?姐夫,求求你,讓我見上姐姐一麵吧?我已經沒了爹,沒了娘,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嗎?嗚,嗚嗚……”
貞娘越說越激動,越哭越悲戚,聽得趙飛軒鼻頭泛酸,心中苦澀,是啊,他們姐倆這些年真是遭了不少罪,特彆是婉貞,小小年紀,便……
“咳咳……”
郭業輕咳一聲兒,打斷了趙飛軒的思緒,總算開口說話了,隻聽這廝湊到貞娘身邊,似撫慰似揩油地拍著她香肩,衝著趙飛軒陰陽怪氣地說道:
“是啊,趙刺史,貞娘這些年不容易啊。父母與她天人永隔,姐妹與他血脈相離,你說你這是於心何忍呢?唉,瞧瞧都苦成什麼樣兒了?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啊!”
“郭禦史,你……”
趙飛軒臉色巨變,他又何嘗聽不出來郭業是在落井下石呢?
可是這塊石頭下得真他媽重啊!
貞娘繼續在哭,淚眼婆娑地盯著趙飛軒,而郭業則繼續站在貞娘身邊,再次抱起雙手戲謔地看著趙飛軒,閉口不言。
趙飛軒見狀,有點騎虎難下,真是有些後悔當著郭業的麵,與貞娘相認了。
事已至此,趙飛軒縱是如何盤算,都繞不過這一關了。
隨後,他緩緩低下了高傲的頭顱,沉思了起來。
差不多沉思了半晌,郭業依然半句話也未講地站在那兒,而貞娘興許是哭累了,哭得岔過氣兒去了,已然有些身子晃悠,雙腿踉蹌,若非郭業攙扶著,八成都癱軟在地。
最後,趙飛軒毅然抬起頭望向郭業,似下定決心般言語鏗鏘說道:“郭禦史,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了!”
郭業聞言大喜,嘴角微微上揚劃出一道弧線,點頭應了一聲:“趙刺史,我們早就應該好好談一談了。不過現在嘛……”
說著,指了指自己身邊有些體力不支的貞娘。
趙飛軒明白,朝著門外叫了一嗓子,將剛才那位充當管家的幕僚喊來,欲要安排貞娘下去休息。
誰知貞娘擰巴得要死,即便體力不支有些站不住身子,還是搖頭如撥浪鼓般,死活不離開,非要見上姐姐楊婉慧一麵。
趙飛軒勸說無效,無奈之下隻得看向郭業,眼神向其求助。
郭業領會深意,在貞娘耳邊輕輕說道:“貞娘,小哥辦事你還不放心?去吧,好好休息,我一定會讓你見上你姐姐的。”
“當真?”
郭業絲毫也不猶豫,重重應道:“當真!”
“唔……大官人的能耐,奴家是知曉的。貞娘懇求大官人,定要讓奴家與姐姐……”
“彆說了,貞娘。你之事,便是我之事,你應該懂得!”
郭業打斷了貞娘的話,說出了這句有些曖昧的話,但是貞娘此時已經來不及矜持羞赧了。
身子疲累不堪,隨著趙飛軒的幕僚管家徐徐離去……
待得貞娘走後,趙飛軒暗中長長籲出一口氣來,這婉貞妹妹,模樣雖便了,但是那股子擰巴勁兒,還是跟十五年前一般無二。
當然,犟脾氣也跟她的父親,自己的恩師,楊開泰一模一樣。
感慨一番之後,趙飛軒陡然換了臉麵,興許是因為被郭業這般脅迫有些載麵兒的緣故,徑直冷哼道:“郭禦史,倒是挺會抓準時機的,嗬嗬,年紀輕輕,城府卻是極深啊!”
郭業恬不知恥,拿趙飛軒的冷嘲熱諷純當鼓勵與誇獎,樂嗬嗬地謙讓道:“趙刺史,謬讚了!”
隨後不忘提醒道:“趙刺史,咱們是不是該好好聊聊了?”
“你……”
趙飛軒見著郭業被自己冷嘲熱諷,竟然不氣不怒,反而沾沾自喜,頓時更加憋氣。
重重地哼了一聲之後,轉身走到客廳的首座,徐徐做下來之後,望著郭業。
約莫幾秒鐘的光景,趙飛軒猛然聲調一變,重重歎了一聲:“唉……說起這事兒,趙某也算是遭了無妄之災啊!”
郭業心中好笑,你要說得,哥們都知道,哥們逼你說的目的,就是要你一個態度而已。
隨即他閉嘴不言,任憑趙飛軒從頭到尾,將所有事情統統告知了過來。
...
...
果然,這一次趙飛軒的態度很端正,費儘唇舌滔滔不絕,講了約莫一個多時辰。
講得竟然與郭業所知道的毫無出入,可見其沒有一絲的隱瞞。
就連他如何與黃河幫暗中合作,作為他們的內應,準備殺官盜銀,救濟災民一事,他都沒有一絲隱瞞,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郭業心中很是滿意,態度很端正嘛,有進步,有進步啊!
隨後衝著趙飛軒勸道:“趙刺史,我能理解你怕家眷老小遭到戴明德的毒手,而與之虛與委蛇;我也能理解你一心為民,寧可背上殺頭的大罪,也要與匪幫勾結,殺官盜銀,救濟災民。但是——”
郭業話鋒一轉,聲音略顯高昂地說道:“但是,我不讚同你這麼魯莽行事。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嗎?”
趙飛軒意興闌珊地點頭答道:“知道,無非就是一個罷官免職,交由刑部處理,了不起不就一個死字嗎?趙某既然敢這麼乾,自然就無懼丟掉性命。能用趙某一人的腦袋,讓三州百姓在饑荒中少死一些人,這筆買賣劃得來!”
郭業冷不丁問了一句:“那你可曾考慮過你的妻女家眷,可曾考慮過你的七十老母?你覺得你掉了腦袋,她們還能有活下去的動力嗎?你能夠與戴明德虛與委蛇,違背良心,不就是為了她們能夠活下來嗎?趙刺史,你這麼做,欠妥啊!”
“啊?”
一聽郭業再次提起妻女家眷,還有老母,趙飛軒明顯不像剛才那般灑脫了。
驚呼之後,又有些無力地歎道:“嗬嗬,這世上哪有兩全其美之事兒?正如忠孝不能兩全,郭禦史,換做你,你認為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有!!!”
郭業甚是乾脆地回答了他,信心十足地講道:“我不僅有辦法將你的家眷妻女,還有靈堂救出虎口;還能將戴明德,張士元,以及汝州等諸州官員繩之以法,讓其接受大唐律法的製裁。”
“什麼?”
這下輪到趙飛軒不淡定了,驚叫一聲之後,猛然站起。
噌噌噌~~
疾步衝郭業跑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期翼的眼神透著乞求一般,急不可遏地催促道:
“郭禦史,計將安出?策從何來?還望不吝賜教。”
而後,放開郭業的胳膊,主動退後兩步,拱手作了一個長揖,言語誠摯地請道:
“郭禦史,還望您伸以援手救我趙氏一家老小,望您大慈大悲拯救汝州,安州,鄭州近百萬在饑荒中掙紮的災民,這是功德無量之事啊!”
...
PS:第四更完畢,唉,還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