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一入暖春閣中,見著父皇李世民正伏在龍案之上,批閱著奏折。
此時李世民已下了朝,卸掉了天子專屬的翼善冠,換上了平日裡所穿戴的,較為輕便的通天冠,不過那身明黃龍袍還依舊沒有換下,平添幾分威儀,令李承乾的敬畏之心再次升騰幾許。
金線織成的五爪金龍繞滿龍袍之上,龍頭所在的位置就在龍袍的胸口之處。
李世民聽著李承乾的腳步聲,將手中的朱砂筆擱置在筆洗之上,稍稍抬起了身子。恰恰正好,龍頭之上的那對龍眼怒目圓睜,與李承乾對個正著。
眼神睥睨,氣勢淩厲,令李承乾望而生畏。
旋即,止住了腳步,衝李世民拱手鞠躬,喊道:“兒,兒臣見過父皇!”
李二陛下哪裡會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竟然會讓自己龍袍上那雙龍眼給瞪得心虛,不然非得氣死。
這哪裡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啊?簡直就是老子英雄兒混蛋嘛!
如今貞觀四年,李世民登基的第四個年頭,坐了四年江山的他不僅富有天下,萬邦拜服,而且正值壯年,此時也不過三十一二歲許。
三十二歲的李世民,與十三歲的李承乾倒是應了子生父相這句老話。
爺倆的模樣就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般,不過相比於李承乾的英俊,李世民的臉上多了幾分剛毅,多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成熟與穩重。
而且下顎留著幾縷墨黑虯須,配合著他那張近乎中年帥哥的臉蛋,更添了幾分殺伐與果斷。
李世民放下手中筆之後,唔了一聲算是回應了李承乾,然後居高臨下,問著龍案之下的李承乾道:“承乾,此時黃昏已過,天色近黑,你匆匆入宮見朕,可是有何要事?”
李承乾道:“就是好久未見父皇,想念父皇了。”
這話一出,果真戳中了李二陛下的心坎坎,臉上頓時浮現出笑意,頗為滿地地衝李承乾點了一頭,輕聲念了一個好字。
正如世人所知,經曆過玄武門的手足相殘,又經曆過入宮逼宮父親李淵退位的他,如今對待孝道,對待親情,身為看重。
李世民的臉上現在儘是舔犢之情,滿意李承乾這番得體的應答之餘,也不忘提醒道:“你不能光看父皇啊,你母後時常在父皇耳邊念叨著你,你有時間也要多抽空陪陪她才是。”
李承乾又是低頭躬身回道:“兒臣謹記父皇訓示,以後一定會多多進宮陪伴母後。”
“甚好,大善!”
李世民聽罷,再次不吝讚賞地誇獎了一句李承乾,果真如內常侍平四所提醒的一樣,皇帝今天的心情不錯。
正當李承乾心中美滋滋之餘,突然李世民話鋒一轉,語氣頗為耐人尋味地說道:“說說吧,你今天進宮見朕,除了想念朕看望朕之外,還有何事?”
“啊?”
李承乾陡然臉色大變,仿佛有種被人窺透心中一切的倉惶。
不過他此時正低著頭,李世民看不到他此時臉上的神色。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心道,鎮定鎮定,不怕不怕。
徐徐恢複神色之後,緩緩抬頭看著李世民,輕聲問道:“父皇,聽說您正準備封賞擒拿頡利可汗的首功之臣,西川小都護郭業?”
唔?
李世民顯然對李承乾突然提起這個話題,感到很是意外。
不過很快他便若有所思地點頭呢喃道:“你怎會關注一個小小的六品武勳驍騎尉?哦,朕想起來了,朕聽你母後提起過,你曾央求她派出宮中太醫前往蜀中隴西為郭業之父診病。怎得?你與他認識,乃是摯友不成?”
“不不不——”
李承乾聽著李世民的話,差點沒把魂給嚇丟了,誰跟那混賬東西是摯友,那小子過些日子就是坨大便了,誰沾上他準要迎風臭幾裡。
連說三個不字之後,李承乾趕忙解釋道:“父皇與母後誤會了,兒臣與他不認識,更談不上乃是摯友。兒臣之所以央求太後派遣太醫入蜀中,那是因為聽聞郭業之父病危,想替父皇體恤體恤臣工,這才求了母後。”
李世民聞言,哦了一聲,低吟了一句令李承乾晦澀難懂之話,道:“你倒是想得周全!”
李承乾無暇去琢磨父皇的這句話,急急按著太子詹事李綱所教的話說道:“不過兒臣派人護送宮中太醫入蜀中之後,卻又聽聞了郭業的一些事。又恰巧聽說父皇要封賞郭業,因此,兒臣覺得很有必要,且必須第一時間將郭業在隴西的所作所為據實稟報父皇。好讓父皇做出一個明智地判斷。”
“郭業在隴西的所作所為?”
李世民反問了一句,饒有興趣地說道:“說與朕聽聽。”
“喏!”
李承乾應了一聲之後,便緩緩按著太子舍人範植從隴西發來的急件內容說了起來。
從郭老憨病逝,到郭業丁憂守孝,到郭業罔顧禮法不顧孝義,要在丁憂守孝期間納妾之事,逐一說了出來。
一邊說著,他一邊小心觀察著自己皇帝老子的臉色,果然,陰沉又陰鬱,如暴雨瀕臨之初,烏雲蓋頂黑壓壓。
講完最後一個字之後,李承乾心中頓時鬆垮了下來,說出這番話,將郭業的醜事道了個乾乾淨淨,總算是在父皇麵前撇清了自己與之的關係,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他的立場便是,如此罔顧孝道之人,就是個人渣,不值得父皇的青睞,不值得朝廷的封賞。
至少,父皇不會認為自己與郭業這個大不孝之人有瓜葛了吧?
“講完了?”
李世民臉上陰沉若斯,卻沒有發怒,僅僅反問了一句。
李承乾心中儘管詫異父皇為何沒有痛斥郭業的行徑,但還是本分地應了一聲:“稟報父皇,兒臣講完了。”
李世民點點頭,說道:“嗯,知道了。沒彆的事,你先退下吧!”
“啊?父皇……”
李承乾驚呼一聲,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費儘唇舌說了這麼多話,父皇竟然下了逐客令。
李世民沒有理會李承乾的詫異,又交代了一聲:“對了,過幾天便是你祖父的壽宴,朕希望你與衛王,蜀王等孫輩在你祖父麵前好好表現一番,不要讓朕失望。”
“啊?”
李承乾又是一聲驚呼,他真心無法理解父皇的思維跳躍,竟然如此厲害,愣是打得他莫名其妙,找不到東西南北。
可偏偏就是故意繞開了郭業這個茬兒,難道父皇不信我說的話?
李承乾心中忐忑了一下,想想又不對,如果父皇不信的話,怎麼又會一臉的陰鬱呢?剛才好幾次,還看見若隱若現的怒容浮現在父皇的臉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李承乾呆呆傻傻,發怔站在原地之時,李世民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地揮揮手,再次下了逐客令道:“下去吧,順便去你母後的宮中,看望一下她吧!”
“嗯,是,兒臣知道了!”
李承乾見著父皇下了第二次逐客令,哪裡還敢停留,儘管一腦袋的漿糊,滿心的疑惑與不解。
不過還是拱手躬身,道:“兒臣告退,兒臣這就去看望母後!”
言罷,步步後退,徐徐退出了暖春閣。
吱呀……砰!
門口兩名內侍小黃門再次將暖春閣的房門關了起來。
李世民雙手負背,站於暖春閣的龍案邊上,微微揚起頭顱,自言自語道:“朕這兒子啊,聰慧是聰慧,就好耍點小聰明!”
歎罷,突然——
麵向暖春閣中擺在右手邊不遠處的一座木雕屏風,問道:“聽,你也聽完了,看,你也看完了,說說吧,朕這兒子將來是否能承擔得起大唐的江山與社稷?”
木雕屏風處,丁點動靜也沒有。
李世民繼續道:“還有,郭業此子朕屢次聽你提及過,承乾這番話看來不假,你也來評價評價郭業此番行徑吧。”
木雕屏風處,還是丁點動靜都沒有。
李世民突然氣急發笑,咒罵道:“虞卿,你個老狐狸,彆跟朕耍滑頭,一把年紀還玩裝聾作啞的臭把戲?”
“撲哧,嘿嘿……”
木雕屏風的後麵,陡然傳來一聲蒼老的乾笑之聲,笑中頗有些無奈與不情願。
“速速,給朕滾出來,虞世南!!!“
這下,
李二陛下可真格兒發飆了!
PS:第二章完畢,謝謝【情定酒香】【七月???】【毛病1984】【趙軒飛】【蘭萌】【TY寶寶】等諸位朋友今天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