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業一行走水路,從益州返回隴西,已是半夜三更。整個隴西縣城內黑燈瞎火,寂靜無聲,偶有幾聲犬吠,也不過平添了夜幕之下的淒冷。
不過此時福順巷郭府之中,卻是燈火通明,無論是丫鬟仆役們忙碌不停,沒有入睡。
就連忙乎奔波了一整天的郭業也是同樣無心睡眠,守在老爹的病房之外,焦急地徘徊著。
與他同在房外的等候的,還有妻子吳秀秀,妹妹郭小蠻,老娘郭柳氏。
此時郭小蠻正偎依在吳秀秀的懷中,眼神擔憂地望著屋內,哽咽著:“嫂子,我爹會沒事的,對嗎?”
吳秀秀輕撫著她的後背,將其緊緊裹在懷中,愛憐地說道:“小蠻乖,不用擔心,你哥哥不是請來孫郎中在屋內替公公診治了嗎?沒事的,孫郎中可是遠近馳名的大神醫呢。”
郭小蠻聽聞吳秀秀的勸慰,抹了一把臉頰兩邊的淚水染,重重點頭,嗯了一聲。
倒是郭業的娘親郭柳氏,顯得極為老神在在,獨自一人盯著緊閉的房門半晌,又見著郭業焦急擔心團團轉,不由開口說道:
“大郎,莫要如此慌亂無神。你爹如今病倒了,咱郭家就你這麼一個男丁,你要學著扛起這個家,要學著做郭家的主事之人。”
郭業聽得老娘話,小小震驚了一把,真沒想到老娘竟然如此堅強。隨後詫異地看了一眼老娘,輕聲問道:“娘,你怎麼一點也不……”
“擔心有什麼用,你爹的身子我還能不清楚嗎?大娃呀,你爹跟我窮了一輩子,什麼苦日子沒有熬過?如今你長出息了,娶了媳婦,當了大官,置辦了這麼大一座宅子,我跟你爹這輩子算是值了。唉……”
郭柳氏微微一歎,繼續說道:“可惜老東西福薄啊,好日子沒過幾天,就垮了。孫神醫的名頭,娘也聽過,有他在裡頭診治,娘也放心。如果,如果孫神醫也治不好你爹,娘,娘……”
說著說著,郭業認為堅強若斯的老娘,居然自顧哽咽起來。
郭業見狀,立馬上前輕拍著老娘傴僂的後背,安慰道:“娘,沒事兒的,我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熬過這關的。孫思邈的醫術蓋世無雙,我相信他一定能醫治好爹的。”
言罷,看著天色實在太晚,不能讓老娘這麼徹夜熬著。
不然屋裡頭的老爹還沒好,屋外頭的老娘又病倒了怎麼辦?
隨即輕聲在郭柳氏耳邊柔聲道:“娘,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扛起這個家的,你先去歇息,一有什麼情況,我再叫你。”
說著又衝吳秀秀招招手,交代道:“秀秀,你送娘和小妹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就成。”
吳秀秀懂得郭業話中道理,嗯了一聲,牽著郭小蠻的手走到郭柳氏身邊,將其攙扶住,輕聲說道:“婆婆,先去休息吧,這裡有相公一人足矣。”
郭柳氏在夜風下乾站著,身子骨也的確撐不住了,繼而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在吳秀秀攙扶下,與郭小蠻一道朝著另外一處廂房走去。
走到半路,不忘轉頭衝郭業遠遠交代道:“大娃,你爹那個老東西醒來,一定要讓娘知道啊。這老東西,好幾天沒聽他罵人,娘,娘也……”
說到這兒,郭柳氏心裡發酸,又是一陣抽噎哭泣起來。
郭業應了一聲是,然後衝吳秀秀甩甩手,示意她趕緊將老娘攙扶走,省得老太太在這兒,又是心裡難受。
母女三兒一走,房外小院中,又剩郭業一人獨自站著,眼神殷切地望著房門。
此時的他,彆無其他能耐,素來不信鬼神的他,也隻有默默祈禱漫天神佛,多多庇佑老爹福澤綿延,同時暗暗期翼孫思邈一定要治好老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從三更到四更,到五更,直到曙光乍現,天色朦亮。
可是屋內,還是沒有動靜傳出,孫思邈依舊在房中忙活診治郭老憨。
屋外,郭業就這麼直挺挺地站了一宿。
過了一小會兒,郭府管家小寡婦貞娘,滿臉憔悴地捧著一個木托盤,慢步來到郭業跟前,輕喚了一聲兒:
“大官人,你站了一晚上,受了一宿的涼風,先喝完薑湯驅驅寒暖暖身吧?”
郭府上下,稱呼郭老憨一聲老太公,那麼稱呼郭業自然不再是小哥長小哥短了,皆尊稱一聲大官人。
郭業聞言看向貞娘,小寡婦還是一樣的嬌豔,越發像熟透了的紅蘋果,隻待他人采頡品嘗之。
不過嬌豔的麵容上多少顯現出幾分疲憊之色,郭業猜度,貞娘應該也是熬了一晚上沒有睡覺。
隨即唔了一聲,從托盤上取過湯碗,將還有幾分熱氣的薑湯一股腦灌入了口中。
熱湯入了肚中,果真暖和了許多,郭業將空碗放回托盤,衝貞娘說了一聲謝謝。
貞娘欠身道了個萬福,將婀娜手段曲線而出,稱道:“大官人莫要客氣,這是奴婢應該做之事。”
旋即又發現郭業喝完薑湯之後,竟然又目不轉睛地望著那道緊閉的房門,滿臉儘是焦急殷切之色。
貞娘心中哀哀一歎,郭小哥還是當初那個郭小哥,即便當了大官,身份顯貴,還是一如既往的至誠至孝啊。
心中念想及此,貞娘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自己心中竟然生出幾分暖意和絲絲的甜蜜。
自然而然地將到了嘴邊的話講了出來,說道:“大官人且寬寬心,老太公乃是忠厚長者,老天必有福報,定會讓他渡過這一凶險劫難的。”
郭業聞著貞娘的軟語相慰,安心了不少,再次衝著貞娘點頭稱謝。
然後信步走到一個木墩處,坐下來後小小歇息了起來。
郭業昨日奔波勞累,又守候房外熬了一宿,自然困乏難忍。恰巧木墩旁邊有棵蒼天大樹,郭業順勢將後背輕輕倚了過去,不出幾個呼吸聲兒,竟然打起了盹兒。
貞娘頗為詫異地看了一眼睡著的郭業,見其眉宇間皺成了一團,顯然心有鬱結,再看其滿臉憔悴,眼袋泛黑,身體肯定疲累不已。
貞娘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看著望著,不由心疼了起來。
突然發現郭業的脖頸之處有幾片落葉,好似剛才樹上飄零下來。
貞娘見狀走了過去,緩緩蹲下身子,湊近郭業身前,與郭業來了一個最近距離的麵對麵接觸。
如此近距離,就連郭業打鼾呼出的熱氣,貞娘的臉頰都能分明感受到那汩汩的熱度。
熱氣熏熏之下,貞娘的臉頰陡然生出幾分酡紅,心中生出幾分緊張。
不過她還是伸出右手到郭業的脖頸,準備將那幾片落葉摘掉。
嘎吱!
房門突然應聲而開,一道聲音傳出:“郭大人,在否?”
“在!”
郭業的腦子本就高度緊張,聞孫思邈叫喚,霎時醒來,身子條件反射第一時間坐直了開來。
他這一坐直不打緊,卻將整個麵部都湊了過去,直接和貞娘的近距離,變成零距離。
吧唧~
臉貼臉,麵對麵,嘴唇對嘴唇,渾然貼在一切,密不可分。
“啊……”
郭業還有困意,貞娘卻是率先反應過來,一把將郭業推搡了開來,急急站起了身來,臉色極為惶恐地望著郭業。
郭業也被貞娘的推搡給徹底驚醒,總算知道剛才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下意識地摸了摸嘴唇,訕訕地說道:“貞娘,這,這,我並非有意,還請你……”
“郭大人,請過來一趟!”
孫思邈的聲音再次從房門處傳來,郭業一聽之下立馬將貞娘之事拋諸腦後。
現在對他來說,沒有什麼事兒,比老爹的情況還要來得重要。
繼而他豁然起身,不再關注貞娘,而是急急朝著打開的房門走去,徑直衝著門口,滿臉疲憊之色的孫思邈問道:
“孫神醫,我父親怎麼樣了?是否脫離危險,轉危為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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