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琅船上,被貶為益州刺史的前兵部左侍郎盧承慶繼續圍著沙盤悠悠打轉,嘖嘖自語不斷讚賞著郭業的這個突發奇想的巧物。
至於郭業,則是被康寶扶起後灌了幾口茶湯才稍稍回複如初。
郭業坐定之後,盧承慶猛然轉過頭來,問道:“郭巡檢,這便是你此次前往益州郡城拜訪康都尉的目的嗎?”
說著指了指地上那個偌大的沙盤,說道:“看不出來你倒是長著一副玲瓏心,知道投其所好,彆說康都尉這個軍伍中人了,便是本官這種讀書之人,粗粗看了一眼這個沙,沙什麼來著?哦對,沙盤,僅僅看了幾眼,便喜歡上了這個東西。哈哈,當真是一件大有用處的好東西啊!”
郭業因為自己前後態度的反差而心裡有虧,但是他也知道,如此精致而又跨時代的沙盤對盧承慶這種出身兵部,卓有見識之人,那絕對是有相當大的殺傷力的。
不然的話,盧承慶也不會改變了對他的稱呼,不再以“小巡檢”相稱,相反,連姓帶官職的稱呼他一聲“郭巡檢”,可見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地位,猛然拔地而起。
隨即郭業將心中那些尷尬驅逐乾淨,頗有底氣地點頭稱道:“盧大人好見識,這是下官苦思冥想了好幾個月,才靈光乍現偶然得出的東西。嗬嗬,無論是州府衙門或者軍伍都尉府,如果有了這麼一件精細如斯的沙盤,端的是事半功倍啊!”
盧承慶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沒有否認郭業的說法,而後想著康寶剛才大喊郭業,說著郭業獻此寶貝,是要跟康寶父親康都尉談買賣,頓時來了興趣。
於是頗為眷戀地再看幾眼地上沙盤之後,徐徐走到桌前盤腿稍坐了下去,問著郭業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看來你之前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想獻此寶貝博得康都尉一笑,好伸手要點什麼吧?”
到底是三十五六就做過兵部左侍郎的人,到底是在長安官場摸爬滾打近十年的官油子,眼光何等毒辣,一眼便看出了郭業的所圖。
郭業心裡先是咯噔一下,但立馬恢複了常態,都被彆人推敲出來了,他還辯解個毛?再說了,這也不是什麼丟人之事。
隨即重重地點了幾下頭,表示盧承慶猜的不錯。
盧承慶哈哈一笑,說道:“本官也對這沙盤愛不釋手,真起了些許‘橫刀奪愛’的心思,你說說吧,看本官能夠滿足你的要求,如果本官能辦到的話,你何不將這寶貝轉送於我呢?再說了,你對本官有救命之恩,就衝這點,本官也要聽聽你的訴求,看我能夠助你一臂之力。”
呃……
郭業一陣語塞,這是赤裸裸的誘惑啊。
要知道,這益州地界兒,他盧承慶接任了刺史之位,那便是穩穩當當的扛把子。
就連康寶他爹,折衝都尉康嶽山也歸他這個益州刺史節製,自己拜訪康嶽山所求之事不也在他的節製之內嗎?
不過這事兒,會不會有些不地道?
萬一讓康嶽山知道了這事兒,會不會有些不高興,誤以為自己這個小小的九品巡檢竟敢跨越了他這個益州折衝都尉,不將他放在眼裡呢?
越級訴求,這好像也是職場幾個不可逾越的潛規則吧。
一時間,郭業有些猶豫不絕了。
盧承慶心思細膩,從郭業躲躲閃閃的眼神中猜出了一二,隨即哈哈大笑道:“放心吧,本官與康都尉本就是精誠合作的益州同僚,而且也算是舊識,想必他知道之後,隻有成人之美,絕對不會不開心的。”
說著轉頭問了句康寶道:“康校尉,令尊可是個坦蕩磊落的好漢子,你說是吧?”
康寶一聽盧刺史誇讚自己父親坦坦蕩蕩如君子,光明磊落如豪傑,自然麵露喜色,不滯點頭稱是,早已將郭業拋諸腦後了。
郭業見狀,得,都這麼說了,哥們還不說出來那就太矯情了,到最後既得罪了刺史大人盧承慶,連帶的康嶽山都懶得理會自己。
兩頭不討好,得不償失之事絕對的不能乾。
當即,牙一咬心一橫,從懷中掏出之前自己口述由關鳩鳩代筆的那份東西遞了上前。
盧承慶一見郭業沒有說話,卻遞給自己一份卷成軸的宣紙,隱約透著黑色墨跡,心下些許疑惑,但還是接了過來。兩手緩緩打開卷軸,細細看了起來……
《如何利用岷江水域來加強益州六縣治安及增加稅賦的若乾建議》
...
躍入盧承慶眼簾的是這麼一副用詞拗口卻直白易懂的標題,他沒有深究這標題的寫法,而是耐著性子緩緩看了下去。
通篇大概千八百個字,若論辭藻華麗與否,盧承慶隻能嗤之以鼻,簡直就是狗屁文章。
但是這直白的文章之中透著的具體意思,盧承慶卻是已然看懂,心中更是驚呼:
這郭業真乃鬼才也!
小小年紀,竟然能想得如此通透和深遠,能想到利用環繞益州六縣的岷江流域,來加固益州六縣將其打造成守望相助同氣連枝的大堡壘,更是能想到在岷江水域設關卡,攔截過往商船收取稅賦,而且還能讓過往商船心甘情願地掏這買路錢。
無他,就因為收完對方的關卡費用,負責沿途保護其順利開出益州段的岷江流域,而不被水匪所打劫。
將心比心,損失商船貨物最後人財兩空,與收取些許微薄的過關稅,隻要有腦子的商賈都會願意。
孰輕孰重,自有公論。
這樣一來,不僅地方治安得到肅清,益州府衙的稅賦得到增盈,更重要的是,這是一份政績,厚厚實實的政績。
不錯,真不錯。
不過這份什麼亂七八糟啥啥啥的若乾建議也有缺陷的地方,那便是郭業這小子主動請纓,要求得到負責六縣的巡檢司。
說白了,就是恬不知恥的伸手要權,而且不是小小的要權。
他不僅要擔任隴西縣的巡檢,還要同時兼任巴蜀,吳中等其他五縣的巡檢。
看到這兒,盧承慶也覺得郭業這小子瘋了,簡直是失心瘋,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人同時兼任六個縣衙的九品巡檢之位。
真是聞所未聞。如果真要準了他的要求,這不是鬨出官場笑話了嗎?讓其他州郡知曉,非笑掉大牙不可。到時候自己這個益州刺史的名聲可就毀了,在蜀中地區甭想抬頭做人了。
但是郭業的這份計劃,又委實令他太過心動了。
此時的他就好像一隻快要餓死的老鼠,看見前麵有塊又大又肥的五花肉,心中恨不得撒丫子跑過去叼在嘴裡,可惜肥肉卻在老鼠夾子上。
矛盾,糾結!
“嗬嗬……”
盧承慶將手中卷軸擱於桌上,張嘴苦笑一聲,對著郭業歎道:“郭巡檢小小年紀,倒是雄心壯誌啊,一人就想獨攬六縣巡檢之職。”
郭業一聽,知道盧承慶這話哪裡是誇他,這是變相的損了他一把。
但是他知道盧承慶還有後話,於是表情淡然地不說話,坐等著下文。
果然,盧承慶搖搖頭指了指康寶,說道:“你所提議之事絕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本官也竭力認可。但是,你所要求之事,彆說康校尉的父親,就連本官都無法應允於你,難,委實太難了,官場之中未曾有這先例開過呀。”
咯噔!
郭業的心中瞬間沉下,心道,麻痹的,忙活的半死,難不成白費功夫了?
霎時,
整個船艙之內陷入了平靜,郭業臉沉如水不言語,盧承慶皺眉閉眼似苦思冥想,而康寶則是撓著後腦勺,愣是不知道這兩人到底打得什麼啞謎。
靜,
半盞茶的光陰就在寂靜中渡過……
盧承慶沒辦法不絞儘腦汁想招兒,現在他從京城長安被貶到蜀中益州這種偏遠的地方,委實需要極大的政績來證明自己,引起長安朝廷的再次重視。
郭業的若乾提議便是給他帶來政績的契機,難不成眼睜睜地看著如此大的一個契機從自己眼前悄然飄過?
突然,
盧承慶輕咳一聲,打破了這份寂靜,若有所思地沉吟道:“興許可以變向的取一個折衷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