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到了一更天,吳奎才從縣衙後院走出,臉色頗為愉悅地走出了縣衙大門,坐上自己的轎子朝著自己府中歸去。
就連縣衙大門門房處的看門雜役都看得出來,咱們這位縣丞大人心情不錯。
就在吳奎前腳跟離開縣衙,穆師爺後腳跟就從後院客廳的屏風中走了出來,一臉笑意地看著縣令顧惟庸,打趣道:“明府大人,看咱們這位吳縣丞的氣量委實狹隘啊,竟然跟一個無品無銜的小捕頭較上勁了,嗬嗬,真是好笑。”
顧惟庸也是一臉地不屑,搖頭道:“丟,丟人!”
打趣完吳奎,穆師爺收斂笑容,一本正經地提醒道:“明府,縣衙上下都在風傳這姓郭的小捕頭是您的人,現在吳縣丞竭力要求您罷免這小捕頭,嗬嗬,個中三味兒,不言而喻了。”
穆師爺的言下之意,吳奎是衝著顧縣令而去,是在叫板,是在挑釁縣令大人的威嚴與底線。
顧惟庸仿佛不為所動一般,依舊惜字如金地點頭道:“我,我懂!”
“既如此,那您剛才還答應他這蠻橫無理的要求?”
這下輪到穆師爺犯迷糊了,顧縣令既然知道道吳奎明著是要罷免郭業的捕頭,暗則是要挑釁挑釁縣令大人反打一下臉,這招明削暗打的招式顯而易見,那麼剛才為何顧惟庸還要一句話不也反駁,痛痛快快地就答應了下來呢?
讓吳奎得逞了這小小伎倆,不是弱了自己的氣勢嗎?
顧惟庸突然走到書桌邊兒上,摸了摸書桌上那隻平日裡充當鎮紙使用的玉雕獅子,說道:“吳奎,是狗,馴,馴狗,講究的就,就是一個飽一頓,餓,餓一頓,你懂得。”
啊?
穆師爺驚得掄圓了嘴巴,顧惟庸說話雖然結結巴巴,但是大概其意思他已經聽明白了。
跟隨顧惟庸這麼久,這是他第一次聽見顧惟庸說話如此粗鄙,可見其心中對吳奎是有多麼的不滿意了。
在他認為,這也許正是顧惟庸駕馭政敵的法門。
或者說吳奎這個經常和顧惟庸唱反調打對台戲的縣丞,顧惟庸壓根兒就沒把他當成一個堂堂正正的人看,而是當作了一條可以使喚但是不怎麼聽話的小狼狗。
不過縣令大人這比喻倒是恰當,馴狗之法不就是這樣嗎?
先狠狠餓它幾頓,將它的齜牙的凶性逼露出來,然後讓它再飽吃一頓,小小滿足它一把,令它對自己感恩戴德。
嘖嘖,穆師爺這個活了幾十年的老秀才也不由對自己這位東翁敬佩不已,這才是上位者應有的手段和殘忍啊。
不過這小捕頭到底是自己那個得意門生馬元舉介紹而來,而且這小子剛剛磨開刀刃,正是刀劍最好使喚的時候,再加上這小子腦子機靈,嘴巴乖甜,就這麼被擼下捕頭位置,委實可惜了。
一想到這兒,穆師爺不禁動了愛才的心思。
當即對著顧惟庸躬身問道:“明府,這位小捕頭剛破了一樁案子,解救了近百名被拐帶的少女,風頭和名聲正盛,這個時候冒然將他革職,是不是會有損明府大人的官聲啊?再說了,這小捕頭上任以來中規中矩,屢立功勞,也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將他革職啊?”
話中之意,郭業不僅不應該革職,還應該獎賞才是,不然就這麼稀裡糊塗莫須有罪名的革職,那叫人怎麼信服?
呼~~
顧惟庸豁然站起沉下臉來,一股上位者應有的氣勢頓時顯露,不怒自威,令整個房中都不覺溫度驟降,冰凍三尺一般。
隻見顧惟庸將手背後,自顧朝著書房門口走去,冷聲道:“這種事情,不該本,本官操心吧?穆,穆師爺,你辦事,本,本官放心。”
聲音落罷,顧惟庸人已經走遠。
穆師爺一臉苦澀的望著顧惟庸消逝的方向,心道,我辦事你是放心了,可這事兒到底該怎麼整啊?
隨即,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位額學生馬元舉,看著這事兒還得問問他的意思,畢竟革職一個捕頭,如今縣尉穀德昭不在了,功主管官帽子的功曹房也必須先通個氣兒才是。
抬頭看了看書房外的天色,已經一更末了,馬元舉應該離開衙門回家了。
隨即,穆師爺衝著外頭喊道:“來人呐,給本師爺備轎,去一趟馬功曹家。”
一聲令下,幾名雜役已經開始張羅起來。
不一會兒,四名雜役抬著一頂素色轎子出了縣衙大門,朝著馬元舉家的方向顫顫悠悠地走去。
...
...
來到馬元舉家中的穆師爺將縣丞吳奎造訪顧縣令,所提無理要求一事講了出來,最後更是毫無隱瞞地將顧縣令的決定跟馬元舉說了一通。
這下可把馬元舉打了一下措手不及。
馬元舉詫異地喊道:“這怎麼可以?恩師,這太離譜了,憑什麼無端革職郭業,就憑吳縣丞和顧縣令之間的較量妥協嗎?”
“砰!”
說到這兒還不解氣,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怒斥道:“吳奎枉為八品縣丞,枉為讀書之人,端的厚顏無恥,無恥啊!”
“噓!"
穆恭先是噓了一下聲,示意馬元舉小點聲,然後輕聲訓斥道:“你在衙門都多久了?怎的還如此莽撞孟浪?難道你不知,這就是官場之現狀嗎?一個八品縣丞,一個無品無級的小捕頭,在縣令大人眼中孰輕孰重?”
馬元舉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早已不複在郭業麵前那種談笑風生的雍容淡定,聽著穆師爺的話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穆師爺說得他何曾不懂?但是這也是他最為反感官場的肮臟地方。
在他眼中,郭業這小子雖然不學無術,章法雜亂,但是絕對是個能乾事的年輕人,而且辦的都是一些問心無愧之事。這種年輕人更應該重用才是,怎麼還能落得一個革職?
而且革職的理由,竟然是——莫須有!
馬元舉蹙眉問道:“恩師啊,此事真沒有回旋的餘地嗎?”
穆恭聽得出來,自己這位學生對那個小捕頭絕對是非常非常的看重。
但是,現實如此,又能如何?
隨即搖搖頭,歎道:“縣令大人的決意,豈能更改?”
突然,馬元舉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恩師,縣令大人之意是要將他一擼到底,永不敘用?還是說,不讓他乾這個捕頭了?”
穆師爺疑惑地反問一句道:“這有何區彆?”
馬元舉沒有給穆恭解釋,再次問道:“縣令大人說,此事全權交由你處理,是嗎?”
這個穆恭倒是可以很肯定地跟馬元舉點頭稱是,顧惟庸哪裡會有閒心管這些瑣碎的事兒。
當即點點頭表示默認。
馬元舉見罷,心道,郭業,本官能幫你的,也隻有這麼多了。
隨即,對著穆恭說道:“恩師,郭業手頭正好有一個人命案子沒有破解,就是城中一個賭鬼被殺案,與其用莫須有的罪名將他革職,還不如用辦案不力將他解了捕頭之職吧。這樣,至少還有人信服,也不會汙了縣令大人的官聲。”
穆恭聽罷大為錯愕,這,這是怎麼了?
剛才馬元舉還口口聲聲為郭業求情,怒斥縣丞吳奎的厚顏,這還沒半盞茶的功夫,就改了風向,還主動替自己找理由來革職郭業。
不過穆恭也不細問,能夠有個恰當的理由來革職郭業,那最好不過,至少不會給縣令大人招來不必要的流言蜚語。
當即點頭表示同意。
隨後,馬元舉又神秘兮兮地說道:“既然縣令大人同意縣丞吳奎,革了郭業捕頭的職,那麼這個理由大家臉上都好看。不過,學生想在‘革職’這兩個字中做做文章。”
穆師爺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
馬元舉用手蘸了蘸茶碗的茶湯,在桌上寫下了兩個,然後對著穆師爺笑道:“恩師,你看,稱呼不一樣,但是效果是一樣的,一樣的做不成捕頭,一樣的滿足了縣令大人和縣丞大讓你的要求。”
穆師爺仔細端詳了桌上用水漬寫成的兩個字,驚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學生,苦笑著指點著馬元舉,無奈道:“元舉啊,也隻有你才會想出這麼鬼才的方法,好吧,為師就成全你一把吧。”
馬元舉臉色一緊,恭恭敬敬地抱拳致謝道:“多謝恩師,不過,郭業那小子更應該承下恩師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