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東門開門鼓還未響徹六百通,郭業便早早來到了皂班大房。
進了房中,郭業瞅見龐飛虎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不禁訝然,敢情龐班頭昨晚一宿沒回去?
想想也是,這量樁案子半個月無法告破,甭說班頭龐飛虎,就連他們這些手下都要卷鋪蓋滾蛋了。
如果這種情況下還能安然睡覺的,整個皂班中也隻有程二牛那個沒心沒肺的渾漢了。
興許是郭業推門的響聲驚動了龐飛虎,待得郭業走進身前,龐飛虎已然醒來,睜開通紅雙眼詫異地看了眼郭業,呼出一口濁氣,抻了抻懶腰輕聲說道:“郭業來了?嗬嗬,你倒是來得好早。”
郭業昨晚一宿也沒睡好,滿腦子都是昨夜與功曹馬元舉在醉仙樓的談話。
看著龐飛虎憔悴的麵容,郭業心中不由一陣鬆動,決意將昨夜會晤馬元舉之事毫不保留的告訴對方。
隨即,噓了一聲示意龐飛虎彆說話,然後快速走到門口探頭看了看門外四周,確定無人之後將門關嚴。
返回龐飛虎身旁附到耳邊,將馬元舉告知他的內幕與真相一一都複述了一邊。
當說到秦威就是火燒白記藥鋪,殺人滅口的真凶之時,龐飛虎勃然大怒,一巴掌狠狠擊在案桌上頭,濺起桌上一摞的文牒,散落一地。
這還沒完,郭業道了句:“班頭先彆發怒,後頭還有你更想不到的呢!”
隨即,又將藏在秦威後麵,主使歹徒假冒山匪屠殺大澤村三百餘口的罪魁禍首道了出來。
一說出元凶的名字,龐飛虎突然一個重心不穩,身子竟然向後傾去。
若非郭業阻攔及時,估計屁股已經著地。
郭業的雙手異常敏銳的感覺到,龐飛虎的肩膀在一陣顫抖,嘴唇哆嗦地冒出一句話:“竟然會是他們!他們竟然罔顧朝廷律法,敢做這殺頭的買賣?我呸,畜生啊!”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龐飛虎雙眼先閃過一絲悲戚,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已是滾滾怨毒之色。
雖然這個表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但還是被郭業巧妙的捕捉到了。
郭業心中歎道,果然,班頭與這一家子人的仇怨不小啊。
能夠讓龐飛虎這樣厚道的漢子有所怨恨的,必定不是什麼好鳥。
郭業安慰似的拍了拍龐飛虎的肩膀,然後右臂異常堅定的將龐飛虎顫抖的肩膀摟住,沉聲道:“班頭,趁這機會,咱們新仇舊恨與他們一起算算。”
郭業語帶雙關,龐飛虎怎會不懂?
但是現在還不是說出自己心中冤屈之時,心照不宣地衝郭業點點頭,說道:“兄弟,老哥心裡的這道苦已經藏了四五年,隻要能替老哥報得大仇,今後我龐飛虎這條賤命就由你驅使,萬死不辭!!!”
情義漢子輕不許諾,不然便是一諾千金,縱是刀山火海,亦不回頭。
郭業相信,也堅信,龐飛虎絕對是言出必行。
但是他屢受這位上司兼老大哥的照顧,怎麼會挾恩索報呢?
趕忙對龐飛虎搖手道:“班頭言重了,你我兄弟一場,相識便是一場緣分,更何況相知相交呢?好兄弟,講義氣,不談這下虛頭八腦的玩意。”
龐飛虎心中打定的主意,九牛也甭想拉回頭。
不過事情才剛剛揭曉,小荷初露尖尖角,談什麼報恩,還言之過早。
於是問道:“那兄弟心中是否有計劃了?”
郭業略微一頷首,道:“秦威與那家人狼狽為奸勾搭在一起做這抄家滅族的買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要想將那家人繩之以法,就必須引出秦威這個魚兒。隻要掌握了秦威,就等同掌握了那家人的罪證。”
龐飛虎聽罷,點頭表示讚同。
雖然秦威在台前那家人在幕後,但是照功曹馬元舉這麼說的話,秦威肯定知道不少裡頭的道道,隻要掌握了秦威,就等同於掌握了一個活證據。
隻要秦威肯認罪服法,將這幾年往來的賬目一公開,那家人就插翅難逃。
龐飛虎問道:“現在無憑無據,要想抓捕秦威可不是件易事,更何況這小子身為捕班捕頭,可不是咱們所能動的。”
郭業冷笑一聲,自信地說道:“班頭莫急,小弟心中早有定計,你就等著秦威這頭傻鳥愣是往籠子裡鑽吧!”
說到這兒,郭業停頓了一小下,又自言自語念叨道:“不過人靠衣裝馬靠鞍,咱們皂班弟兄既然出門辦案,這天天帶著鐵尺也忒寒磣了,我必須給咱們皂班整些佩刀來。不然,也起不到震懾宵小的效果啊。”
什麼?
龐飛虎訝然,捕班佩刀,站班持棍,皂班攜尺,這是有條文規定的,這小子哪裡來的底氣竟然要給皂班兄弟整到唐刀?
難道是想私鑄兵刃?
一想到這兒,龐飛虎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勸道:“兄弟啊,你可彆犯渾,這私鑄兵刃可是要殺頭的。”
郭業聽後不由失笑,想什麼呢?借小哥十個膽,我也不敢乾這事兒啊。
立馬投給龐飛虎一個安心的眼神,信心十足地說道:“班頭放心,小弟做事自有分寸,咱們大把好日子在後頭,我郭業這條命金貴著呢。”
隨後辭彆龐飛虎,大步朝著皂班大房門口走去,邊走邊道,可不能就這麼白白便宜了馬元舉這孫子,既然想借我們皂班的手做事,那就先讓你先付點利息再說。
要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點草,世間哪裡有這麼好的事兒?合著全天下的便宜都讓你這王八蛋給占全乎了不成?
...
...
約莫到了晌午時分,皂班的弟兄都基本上接到了郭業的傳信。
內容很簡單,就是所有人都去字花館領上一兩銀子,然後上街邊買饅頭包子,買完就陸續往功曹馬元舉的府上送去。
一個人一個人去送,不能間斷,直接給丫從晌午送到天黑。
饅頭包子多便宜?
差不多三文錢就能買上兩個饅頭或者一個包子,一兩銀子就能買上五百個饅頭或三百多個包子了。
皂班將近十人,每人送上五百個饅頭,十個人將近是五千個饅頭。
整整一個下午,隴西縣城的饅頭鋪幾乎賣斷貨,一時間,包子饅頭紛紛漲價,樂壞了饅頭鋪的老板,苦壞了那些買饅頭的平頭百姓。
不過也愁死了馬元舉的妻子馬楊氏。
馬元舉在衙門從不貪墨銀子,真可謂兩袖清風,家無餘資,住的就是那種擁擠的小民房,根本買不起那種幾進幾出的宅子。
這突然一下子冒出這麼多可氣的衙役,陸續提著一籃又一籃的饅頭愣是往家裡送。
五千個饅頭差不多將整個馬家小房堆得擁堵不堪,連屁股找座兒的地方都沒有。
馬楊氏知道自家相公從不收銀子,但是人家衙役們說了,馬大人對他們愛護有加,他們對馬大人心存敬意,知道馬達人行得端坐得正,從不受賄,兩袖清風。
你不收銀子,我們送你饅頭總行吧?
這世上誰見過送饅頭也算受賄的?
馬楊氏看著滿屋堆砌如山的饅頭,心中歎道,唉,真是造孽啊,這麼多饅頭怎麼吃得完啊?
隔個三兩天,這下饅頭指定要發黴發餿了,可惜了了。
郭業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抓住馬元舉的死穴,你不受賄是吧?行,我就不讓玷汙你的名聲,我送你五千個饅頭,我惡心死你。
看你想不想辦法替我們皂班整些兵刃過來。
不整是吧?
行,小哥明天繼續給你家送饅頭,五千個不行就一萬個,除非你搬遷,不然小哥非用饅頭大軍淹沒你馬家。
你馬元舉敢不收?
我就天天在你家門口堆砌數座饅頭山,號召全縣的乞丐叫花子都來你馬家門口吃饅頭。
這還惡心不死你?
數以百計的叫花子在你馬家門口徘徊,就是惡心不死你,也要熏死你丫孫子的。
果不其然——
回到家中看到堆成小山一般的饅頭,馬元舉哭笑不得,這不學無術的小子真夠邪行的。
這種歪招都虧他想得出來,真是讓人頭疼!
隨即,馬元舉對著妻子馬楊氏吩咐道:“夫人,咱們家吃不完這麼些個饅頭,你留一點夠咱們自己吃的,剩下的就是分給街坊鄰裡吧。放在家裡爛掉太糟踐糧食了。”
馬楊氏看著滿屋的白麵饅頭,有些心疼的點點頭稱是,將饅頭一堆一堆都歸攏好,然後挨家挨戶開始送愛心送饅頭。
馬元舉則獨留在屋裡打開郭業留下的信,緩緩看了起來。
看完之後,馬元舉不由輕笑一聲:“好一個齜牙必報的小衙役啊,昨天剛捉弄你一番,今天就給本官討要好處了,真是個不肯吃虧的小衙役。”
不過好笑歸好笑,郭業也給他出了道難題。
這兵器庫一直都是兵曹房佐官賀彪掌管的,他功曹房隻管人事。
賀彪這人粗鄙不堪,跟自己根本不是一條道兒上走的馬車,難不成自己還要為了這小衙役去求賀彪?
這……
但是,一想到郭業信中所說,如果不照辦的話,,明天饅頭繼續管飽管夠。
難道自己家門口真要成了全城數百乞丐叫花子的新據點嗎?
饒是馬元舉這個聰明絕頂之士,也委實架不住郭業這種層出不窮的歪招。
無奈之下,馬元舉不禁將郭業的信箋揉成一團,頗有些賭氣的扔到地上,搖頭歎氣道:“罷了,這次就當便宜了這小衙役,本官豁出這張老臉,去求兵曹房賀彪那混賬一次吧。”
打定了主意,馬元舉對著正在屋外一籃子一籃子歸攏饅頭的妻子喊道:“夫人,給我準備一籃子饅頭,我要去賀彪府上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