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已近黃昏,天邊一抹殘陽未散,街上行人卻已如鳥倦歸巢陸續返家。
當郭業和程二牛趕到城東大街的醉仙樓之時,朱鵬春已經早早在店門口等候。見著二人到來,也沒有過多寒暄,徑直將兩人領進醉仙樓上了二樓的一個大包廂內。
一進大包廂,朱鵬春邊趕忙找到自己的座位迅速抄起筷子吧唧吧唧開始吃菜,活脫餓死鬼投胎,一邊嚼著肉塊喝著酒一邊嘟囔道:“班頭,他們來了,嗚…嗚…好吃,可餓死老朱我了,幸好沒讓你們吃完。”
龐飛虎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如饕餮般滿嘴油膩的朱鵬春,趕忙招呼著郭業和程二牛相繼坐下準備吃飯。
待得郭業坐下之後,掃視了一下包廂內在座的幾位,除了班頭龐飛虎,胖瘦頭陀朱鵬春和甘竹壽,還有兩張陌生的新麵孔。一個年紀略大約莫四十來歲,一個也是二十出頭,看裝扮同是衙役中人,但是郭業從未見過。
在龐飛虎簡短介紹下,郭業才知這兩人也是皂班的衙役,一個叫張小七,一個叫阮老三,最近分彆負責隴西縣下轄的東流鄉和李莊鄉的催糧征稅之事。
兩人因為昨日便完成了兩鄉催糧征稅的任務,所以提前返回縣衙述職報道。
曆年來,這下鄉催糧征稅之事都是皂班最頭疼的老大難之事,沒想到張小七和阮老三能夠提前各自完成任務,龐飛虎心情非常不錯。所以,才有了今天醉仙樓的這頓飯局。
一嘛是慶祝兩人的任務完成,二嘛也是介紹郭業和張小七幾人認識一番。
至於第三個原因,那就是他自己心裡有另外的打算,不過說來說去也是為了郭業這小子,這小子才到皂班當差幾天,但是辦事老練,愛崗敬業,著實讓龐飛虎喜愛。
郭業借著龐飛虎的飯局,自我介紹一番和張小七和阮老三兩人重新認識了一番。
接下來,眾人觥籌交錯,除了吃就是喝,如果再不吃喝,估計滿滿當當一桌酒菜就要被朱鵬春這個餓死鬼給消滅光了。
再說了,皂班雖然負責的是催糧征稅之事,看似油水很多,其實壓根兒就撈不到什麼外快,不能與捕班相比,皂班的衙役收入都不高,拿的都是有數的月銀,多的時候一兩半,少的時候也就不足一兩。
所以,龐飛虎能夠花銀子在醉仙樓請眾人吃頓飯,也算是給弟兄們打打牙祭加加夥食,這個時候如果不多吃點,那才是傻蛋。
不一會兒,風卷殘雲,整個飯桌上已經空盤疊起,依稀可見的除了一盤稀落的花生米外,就剩滿桌的雞骨頭。
用郭業的話講,這哪裡是公務員啊,這簡直就是一般餓死鬼投胎的鬼子進村。
饒他和龐飛虎矜持一些,結果卻是吃得隻有半飽。
嗝……
朱鵬春打了一記飽嗝,拿筷子剔著牙,不由讚了一聲:“吃得真叫一個舒服啊,咱們班頭真是敞亮。咱們皂班弟兄能攤上龐班頭這麼一個上司,這是弟兄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眾人都用鄙視的眼神瞅了瞅朱鵬春,但是對他的話卻是不置可否。
龐飛虎這個班頭當真是沒話說。
郭業坐在龐飛虎身邊,舉杯對他說道:“班頭,這些日子多謝你對我的照顧,屬下水酒一杯敬班頭,提攜之恩銘感五內。”
龐飛虎哈哈一笑,對著郭業舉杯相碰,咕咚一口灌完,然後說道:“心照不宣啦。郭業,你是塊好料子,好好乾。”
郭業聽著龐飛虎的話,心中暖意洋洋,剛想對龐飛虎再說幾句煽情的話,突然——
隔壁包房傳來一陣觥籌相碰的喧嘩之聲,吵得郭業等人耳朵聒噪,頭皮發麻。
“哈哈,整個隴西縣城也就醉仙樓的燒雞最是地道,唔,好吃!”
“那可不唄,你小子以為醉仙樓是街邊的破爛舊事啊?這一頓飯沒個半兩銀子可下不來。”
“劉二說得對啊,不過屬下以為能夠在咱秦捕頭手下辦事,才叫福氣,大家說是吧?”
“是,是啊……”
一時間,溜須拍馬阿諛奉承之話此起彼伏,鬨騰得整個醉仙樓二樓都能聽見喧囂。
郭業這邊包廂中人的臉色瞬間拉了下來,因為從隔壁傳來的動靜和說話,掰扯著腳指頭都知道隔壁的這些人是乾什麼的了。
秦捕頭?
不就是捕班捕頭秦威和他手下的幾名心腹爪牙嗎?
郭業更是心中暗啐,真是流年不利犯了太歲,吃頓飯還能和秦威這個混蛋碰到了一塊兒,還是兩隔壁。
不過龐飛虎卻沒有這般想,而是臉色泛起一絲笑意,輕聲說道:“果然沒有算錯,每個月的這個時間,秦威肯定會在這兒和手下吃飯。”
呃?聽到龐飛虎喃喃自語的郭業不由一愣,難道今天班頭來醉仙樓吃飯為的就是等秦威?
不待他琢磨透,龐飛虎已經將郭業拉扯起來,說道:“走,趁著秦威在醉仙樓吃飯,我豁出這張老臉年替你說和說和,以後都在一個衙門辦事,抬頭不見低頭見,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
不止郭業,就連朱鵬春,程二牛,張小七等人乍然失色,原來龐班頭還有這個心思。
眾人看著郭業的眼神都不禁有了一絲羨慕,看來龐班頭對郭業可不是一般的器重啊。
唯有朱鵬春心中暗暗自喜,不禁大呼道,老子知道內幕,老子知道郭小哥不簡單,嘿嘿,後麵還有縣尉大人哩……
郭業蠕動著嘴唇,心中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龐飛虎竟然對他關心若斯,也是啊,頭上老是懸著秦威這把鍘刀,乾什麼心裡都有個疙瘩,不得勁兒啊。
於是在龐飛虎的拉扯下出了包廂,朝著隔壁秦威等人的包廂走去。
吱呀……
龐飛虎一進秦威包廂,赫然可見,秦威正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和自己三五個心腹爪牙喝著小酒啃著大雞腿。
在房門打開的一霎那,秦威也發現了龐飛虎和郭業這兩位不速之客的到來。
兩人突兀的闖進來,著實讓秦威和幾名爪牙大大吃驚。
捕班和皂班向來不和,這在縣衙裡頭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捕班捕頭秦威自恃縣尉穀大人寵信,囂張跋扈目中無人,與皂班班頭龐飛虎心中素有芥蒂,這也是眾所周知之事。
今日龐飛虎不請自來,秦威和幾個手下真是有些搞不懂了。
特彆是身後還跟著郭業這個秦威不待見的小衙役。
隨即,秦威將手中啃到一半的雞腿往桌上一扔,陰陽怪氣地哼哼道:“喲,龐班頭真是稀客哈,竟然能在醉仙樓這種地方看見龐班頭,嘖嘖,你們皂班啥時候也富裕到隨時都能下館子的地步了,長見識了,哈哈,長見識了哈。”
這話一出,龐飛虎神情瞬間一滯,本來還有些笑意的臉色突變,青紅摻雜委實難堪。
秦威這麼赤裸裸地奚落皂班的窮困拮據,作為一班之頭的龐飛虎能開心到哪裡去。
不過他知道自己今天是為了郭業之事而來,不能輕易發怒,於是抑製住心中的憤慨,勉強笑道:“讓秦捕頭見笑了,我和弟兄們在隔壁吃飯聽到這邊的響動,敢情這麼巧,原來秦捕頭也在這兒吃飯。”
秦威見龐飛虎在自己這麼奚落下還麵色無常,不禁覺得奇怪。
於是隨便打了個哈哈,卻將眼神轉移到了跟在龐飛虎後麵的郭業身上。
雙眼陰鶩如禿鷲覓食,目不轉睛陰沉毒辣。
頓時,包廂內氣氛陷入了尷尬。
龐飛虎見狀,輕笑道:“兄弟今日過來,一嘛是想請秦捕頭還有捕班的幾位弟兄吃頓飯,二嘛,嗬嗬,是想充充和事佬,幫我這個不爭氣的屬下說和說和,希望秦捕頭看在龐某的薄麵上,大人不計小人過,網開一麵,不要再和郭業這小子計較。”
呃?
這下輪到秦威發愣了,沒想到一向不喜惹是生非強出頭的龐飛虎會幫一個小衙役說情,有點意思。
可惜就憑他一頓飯幾句話,自己就能放過郭業這個混賬?簡直癡人說夢。
吧嗒!
秦威將手中的酒碗摔倒在桌上,用手掏了掏右耳朵,對著身邊的一個捕快問道:“劉二,老子沒聽錯吧?龐班頭要請咱們捕班吃飯,哈哈,要在醉仙樓請咱們捕班吃飯。哈哈……你,去將醉仙樓的掌櫃叫來。”
幾名在座的捕班衙役見著秦捕頭大笑,也附和地跟著發笑,不時用輕蔑的眼神看著龐飛虎和郭業。
劉二聽到秦威的吩咐之後,瞬即離開包廂出門去叫醉仙樓的掌櫃了。
聽著秦威這不陰不陽損人不留餘地的話,龐飛虎的臉色變得已經很難看很難看,難看到郭業看著心裡都在泣血。
隻見郭業緊緊握住雙拳,渾身有些顫抖,秦威這個狗東西真是欺人太甚,同是班頭,竟然如此奚落自己的上司。
但是他沒有立馬發怒,因為他知道龐飛虎之所以如此忍辱負重,無非就是幫他說和,如果自己現在一衝動,那麼龐班頭就真的前功儘棄了。
現在他除了忍耐之外,就隻有恨,恨自己的力量微薄不能反抗,恨秦威的欺人太甚目中無人。
不一會兒,醉仙樓的掌櫃被劉二叫了上來,尾隨在劉二身後進入了包房。
郭業粗粗斜視了一眼,是一個年近六旬的孱弱老頭。如果他記得不錯,醉仙樓的掌櫃姓薛。
薛掌櫃對著郭業和龐飛虎點頭致意了一下,然後走到秦威跟前,問道:“秦捕頭相召,不知有什麼吩咐?”
秦威瞥了眼薛掌櫃,沒有正眼瞧他,而是手抓了一把花生米一個接著一個往嘴裡扔,然後哼聲問道:“薛掌櫃,你告訴龐班頭,咱捕班弟兄在你這醉仙樓吃飯,一頓飯要幾個大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