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究竟為什麼？”

這一次，蕭塵要追問到底，當年若是自己不在了，她一個人，沒有人相信她，玄青門的人不信她，師父不信她，甚至連她的師父，也不信她，那她一個人，受了多少委屈。

這一刻，蕭塵的心忽然軟下來了，昔日，自己事事回護於她，隻有自己保護她，那麼若是，若是自己不在了呢？那她一人……

“不要問了，好嗎？”千羽霓裳看著他，緩緩伸出手，輕輕撫摸在他臉頰上，撫摸著他嘴角邊青色的胡渣，早已不是昔日的少年了。

蕭塵搖了搖頭：“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管你，還有誰會管你。”

千羽霓裳看著他，忽然苦澀的笑了笑，將頭轉到一邊去，說道：“那個姑娘長得很美，她配得上師哥，等她醒了，我送你們回凡間，再化一道分身下去保護你們，這一世，你們好好過完，成親生子，什麼事也不要管，等下一世，我再接引你來天界……”

“我這一世好不容易活過來，你還要讓我等下一世，你認為可能嗎？”蕭塵看著她道。

千羽霓裳也看著他：“既然你知道這一世你好不容易才活過來，你為什麼不肯好好過完這一世？”

兩個人都沉默了，如今過了幾千年，千羽霓裳的心性早已成熟，早已不是曾經那個少女，曾經那個少女，總想著師哥是她一人的，總想著師哥心裡隻有她一人，又豈能說出現在這般話來。

許久後，蕭塵才又問道：“那棄蒼天呢？五大派下麵的心魔呢？你告訴我，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

這一刻，他像是在質問，質問一個不聽話的師妹，質問她究竟做了什麼事，以至產生那麼重的心魔！

千羽霓裳低下了頭去，臉上神情有些痛苦，像是回憶起了一件痛苦的往事，不斷搖頭：“師哥，你不要問了好嗎……”

見她越是如此，蕭塵越是知道，她一定做了什麼，一下子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看著她道：“你今天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

“好吧，我說。”千羽霓裳看著他，淚中帶笑：“我殺了人，你滿意了嗎？”

“你殺了誰？”

“我也不知道，很多人，數不儘的人，甚至我連他們的名字也不知道。”千羽霓裳眼中含淚，苦笑著道。

蕭塵雙手開始顫抖了，聲音也有些顫抖：“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

千羽霓裳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哽咽：“當年，六界之隙的封印突然鬆動了，六界之隙的濁氣爆發了出來，濁染了整個紫府，所有人都無法修煉了，很多人都被濁染了，很多人的修為都徹底消失了，那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很多人都在痛苦與絕望中死去……”

蕭塵越聽越是震驚，紫府隻有五千年的曆史，這顯然是五千多年前發生的事情，怪不得所有記載都消失了，所有的功法都失傳了，難道就是因為這一場浩劫嗎？

“然後呢？”蕭塵繼續問道。

千羽霓裳苦澀的笑了笑，繼續道：“然後我與其他四派的祖師，想去天界避難，可是修為不夠，如何上得了天界？雖然六界之隙的封印又不知為何，突然穩固了，但整個人界，卻早已被濁氣侵染，天地元氣正在一點一點的消失，一旦徹底消失，那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所以……”這一刻，蕭塵像是明白了什麼，也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膽寒之意。

千羽霓裳笑了笑：“沒錯，我與其他四派祖師，隻能采取‘淨化’手段，所謂淨化，便是殺光所有被濁氣侵染，無法修煉的人，他們都是……普通人，甚至包括，尚未長大的孩童……”

“你們……”蕭塵渾身一顫，究竟殺了多少人？無法想象……這就是他們當年所做的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此事若被揭穿，天上人間，將再無他們容身之處。

千羽霓裳苦澀笑道：“殺的人多了，自然產生心魔，越發難以控製，根本不可能渡劫，所以後來，我帶著他們四人，易容化裝，去找到了神女弄月，趁機暗算了她，放出了棄蒼天，再騙取棄蒼天的信任，騙他以天外化天境的神通，打開了人間離恨天的通道……”

蕭塵越聽越是驚心動魄，下意識的探了探鬼封的靈界，還好弄月已經進入了沉寂，感應不到此刻她的話，又問道：“那後來呢？”

千羽霓裳苦笑了笑：“後來便過河拆橋，算計了棄蒼天，是我將他引到玄青山，以玄青山七座險峰結成大陣，將他封印在下麵的……”說到此處，又苦澀的笑了笑，看著他道：“是不是覺得，我才是真正的魔？根本不配坐在這裡……”

“繼續說。”蕭塵看著她，這一刻的內心，反而平靜了下來。

千羽霓裳自嘲般的笑了笑：“壞事做多了，心魔自然越來越重，後來我與其他四人脫去了凡身，將心魔也封印在了裡麵，然後封印至各派的底下，我的心魔最重，所以必須以八荒玄陰陣鎮壓，所以我騙千羽門的人，我封印了一個已死之人在下麵，萬不可讓其重見天日……”

說到此處，停了停，又聽她繼續道：“本來一直相安無事，但千年前，千羽門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叫做‘葉月璿’的人，此人非但天賦異稟，更是心思敏銳，最後終於讓她瞧出了一絲端倪，所以當年我化出分身下凡，便是去殺她滅口，卻沒想到遇見了師伯的分身與問天在一起，所以當年我的分身最後被問天封印，葉月璿也算是功不可沒，嗬嗬……”

蕭塵驀然間想明白了，怪不得當初在昆侖冰池下麵，千羽霓裳的分身一見到曉月後，問的第一句話不是彆的，而是頗為緊張的問“葉月璿，可曾回過千羽門”，那個時候，千羽霓裳的分身早已和千羽霓裳失去聯係了，所以急著趕回天界報告給千羽霓裳。

而以千羽霓裳的修為，無法再多化出一道分身來，更無法下凡，甚至連派人下凡，在當時都做不到，所以這一千年來，她隻能在天界等。

這便是事情的始末了，蕭塵深吸了一口氣，嚴格說來，五派祖師根本不是飛升天界的，他們瞞天過海，若是這一切讓人揭穿了，且不說當年的事情，便是現在成就再高，也會被天帝打下凡間。

而當年的事，明顯是千羽霓裳帶著四人去做的，其他四人根本不認識神女弄月、棄蒼天這些人，唯獨千羽霓裳有著上一世記憶，所以知曉。

所以這件事一旦被拆穿，千羽霓裳免不了被毀去仙身，打入冥界，連凡人也做不了，所以乾脆改名為落霓裳了，從此再無千羽霓裳此人。

千羽霓裳笑了笑，看著他道：“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壞事做儘，已經不配做你的師妹了？”

蕭塵看著她，這一刻眼神裡並無多少責備，先不論當年他們五人所做的事情對錯，此刻她將如此重要的事告訴了自己，自己還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她，當年在玄青門，那些人一定不是她殺的，是自己誤會她了，而這些年，沒有自己，她一個人……

想到此處，蕭塵隻覺心裡酸酸的，這些年，她過得並不好。

兩人，都沉默不語了。

不知何時，又起風了，風越來越大，將千羽霓裳外麵的羽衣吹落了一點，露出了雪白如玉的肩膀。

蕭塵無意看見了她左邊肩膀下，胸脯上方位置，有著一道長約三寸的淺淺紅印，這一刻，目光就停留在了上麵，怎樣也移不開了。

“好看嗎？”千羽霓裳見他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肩膀，忽然笑道，笑容裡卻是帶著七分調皮，三分不正經。

蕭塵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眉頭一皺：“師妹！”

似乎因為她此刻不正經的樣子，蕭塵語氣裡帶著微微慍色，他對千羽霓裳，始終隻有師兄之情，絕無半分汙穢之念，但如今，千羽霓裳卻不再是昔日的青澀少女了，而是芳華絕代，越發迷人了，所以此刻，他的語氣才會帶著微微慍色。

千羽霓裳輕輕一笑，拿著他的手，慢慢放到了肩膀下那道紅印上麵，蕭塵指尖觸碰到她溫軟柔膩的肌膚，觸碰到那三寸紅印，不禁微微一顫：“這是……輪回印記！”

蕭塵猛然抬起頭看著她：“你這個位置……怎會有輪回印記？”

所謂輪回印記，便是上一世留下的傷痕，連輪回轉世後，都無法磨滅，這是……怎樣深的一道傷口？

這一刻，千羽霓裳看著他，臉上帶著淺淺笑容，仿佛隻需要看著他此時關切的眼神，便已足夠了，就像曾經在玄青門，練劍受了傷，他看著自己時的關切眼神，哪怕如今，也許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風，輕輕吹過，蕭塵指尖輕輕觸摸著她肩膀下的輪回印記，觸摸著她肌膚的淺淺溫度。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什麼，這是她上一世留下的劍傷，但卻是什麼劍傷，才會如此無法磨滅？

唯有，秋水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