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討公道(1 / 1)

大逆之門 知白 1647 字 25天前

寧小樓低著頭仔仔細細的看著手裡那份厚厚的名冊,最終還是抬起手捏著筆將方坦之的名字劃掉了。下筆的時候筆尖稍稍顫了下,寧小樓發現自己原來沒有那麼冷酷無情。

“我父親隻有我一個兒子。”

寧小樓的視線依然還在那檔案上,卻變得迷離起來。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我注定了是白勝君,注定了要為這幾萬裡土地上數以億計的百姓們負責。少時多幻想,我意氣風發,嘴裡說著縱然不及父親也不會差了許多。可實際上心裡想的是,我必然會超越父親的。”

“奈何,偏偏父親有個信任的家夥叫邱麻衣,是個很惹人厭的人。”

啪的一聲,寧小樓將檔案合上。

可是沉默了一會兒後又將那檔案打開,把勾掉了方坦之名字的那頁撕了下來,團了團扔出窗外。這樣一來,原本的第二頁消失不見,第三頁就成了第二頁。第三頁上那個名字,叫薛勾陳。而朱校檢所在的第四頁就成了第三頁,安爭所在的第五頁就成了第四頁。

這是一份稍顯神奇的檔案,隨著人名職位的提升,所在的頁會自動調上去。安爭是這本檔案裡調上去最快的人,緝事司權柄最終的檢事,雖然他自己連自己有什麼權限都不知道。

“有很多我都忍不住想殺了邱麻衣,可是都忍住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問安爭。

閉著眼睛假寐的安爭搖了搖頭。

“殺了他很容易,殺了他我就不煩惱了?不是啊,那句話就好像紮了根一樣在我心裡,時時刻刻影響著我。所以殺了他並不能破了心魔,唯有擊破他的斷言,讓他在我麵前親口承認他看粗了,心魔才能除掉。”

“所以我得信他啊,在擊破他的斷言之前都得信他。他說我會遇到一個貴人相助,遇到這個貴人之後我將走上自己的巔峰,他說......你就是我的貴人。”

安爭睜開眼睛,忽然之間明白了為什麼寧小樓這樣的對待自己。

一個位及人間帝王的大人物,居然會迷信到了這個地步,可見這個人不自信到了什麼地步。再仔細想想,他這樣的人,自幼生活在其父的那種光芒籠罩之下,驕傲與自卑並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邱麻衣?

安爭記住了這個名字。

“其實也不僅僅是因為邱麻衣的話。”

寧小樓將檔案放在一邊,選了另外一本薄薄的冊子丟在安爭身上。

“這是緝事司檢事的職權範圍,你拿回去看看記住。朱校檢手下的人,事,都移交給你了。我記得我說過你可以不在緝事司坐班,繼續在白勝書院求學,但現在情況已經不允許你置身事外。”

安爭哦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邱麻衣的話是一部分原因,這不可否認,我也不想否認。更主要的是,這些年我已經越來越不敢用自己身邊那些看起來親近的人。九聖宗想滅我白勝君已經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他從不急到急這個過程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幾十年啊......足夠他在我身邊安排很多人了。”

“我越來越喜歡外人。”

寧小樓看了安爭一眼:“越不熟悉我的越好。”

安爭又哦了一聲,稍顯不敬。

馬車行進的速度並不是很快,隊伍走的很嚴肅,一路上外麵連個人說話都沒有。沉默之中有一種淡淡的肅殺之氣,又好像繃緊了的弓弦,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就會爆發出什麼。

與此同時,秦關。

白勝書院凝眸閣大師兄安裁臣站在秦關的關城裡,身上月牙白的長衫在隨風輕輕擺動。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邁步朝著關城將軍府的方向走了過去。

關城大街上每隔一會兒就能遇到一支巡邏經過的邊軍隊伍,他們身上的戰衣基本上都是破損的,每個人身上都帶著血跡,已經分辨不出來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所以看起來一身乾乾淨淨孝服的安裁臣走在大街上顯得很紮眼,那些看到他的士兵們眼神也沒多少善意。乾乾淨淨的衣服,在這裡就好像一個異類。

那些人敵視的眼神並沒有影響安裁臣,他也沒心思去管那麼多,他隻想儘快找到先生的屍首,帶回去,帶回凝眸閣好好安葬。

到了關城將軍府外麵,守門的士兵將他攔住。

“你是乾嘛的?”

問話的那個士兵稍顯凶悍了些,或許是因為這些日子連續不斷的殺戮讓每個人都多了幾分戾氣。

“我是燕城白勝書院的弟子,先生方坦之戰死於此,我來帶他的屍體回去。”

“找屍體去那邊的停屍場,這將軍府。”

“先生就是獨守城門的那位,他的屍體應該不會在停屍場那邊。”

“你的意思是死人還要分個三六九等?停屍場裡那個將士不是為了守著這邊關戰死的?你們這些人也真他媽的有意思,活著的時候自認為高貴也就罷了,死了也得死的和彆人不一樣?屍體還給你安排一個貴賓廳?”

“勞煩你說話客氣些,先生一個人救了你們很多人。”

“我們他媽的還救了更多的人呢,邊關如果丟了,身後幾百萬百姓哪一個能活?”

安裁臣深呼吸,壓住自己心裡的火氣。

“我要見你們的將軍。”

“將軍太忙,沒空理會你。你要是找屍體就去停屍場去找,不過我告訴你,那邊的屍體大部分都是殘缺不全的,你這乾乾淨淨的進去,染了一身的腐臭血腥氣可彆吐在那。吐在你那高貴的先生屍體上倒也罷了,彆吐在我的同袍們身上。”

安裁臣再次深呼吸,沉默了好久,轉身朝著停屍場那邊走過去。

在他背後,那個士兵的咒罵聲依然很大。

“媽的,就他媽的看不慣這群自以為是的家夥。白勝書院的弟子怎麼了?高人一等?還先生為了救我們而死,死了就是死了,沒人有特權。”

安裁臣壓著怒火,不想再說什麼,也不想理會什麼。

他加快腳步朝著停屍場那邊走,到了地方的時候立刻就被眼前看到的場麵震撼了,也嚇住了。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心性足夠穩定的人,縱然談不上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也不會隨隨便便失去理智。

可是這裡看到的,讓他無法平靜下來。

到處都是屍體,甚至沒有人整理擺放。一堆一堆的,多的堆積了上千具,少的也有幾百具,就那麼散亂的堆積在那,好像稻草堆一樣。外麵的屍體堆看起來還好些,隻是血腥味很濃。越往裡走,那種腐臭的味道就越是濃烈,讓人胃裡一陣陣的翻騰。

因為連續不斷的戰鬥,兵力嚴重不足,所以根本抽調不出人手來掩埋這些屍體。哪怕已經入冬,停放超過七天的屍體還是腐爛發臭。

更何況,這裡堆積著的不僅僅是七天的屍體。

安裁臣不得不繼續往前走,先生是十幾天前戰死的,屍體堆積的地方不在最外麵。十幾天前的屍體早已經開始腐爛,屍液混合著血腥味的那種刺鼻的味道鑽進腦子裡就讓人幾乎崩潰。一群一群的烏鴉在天空上盤旋,每一個屍體堆上都有烏鴉在啄食屍體上的腐肉。

太多了,根本就無從找起。

一個沒了左腿的老兵拄著拐杖走過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你找誰?”

“我是白勝書院的弟子,白勝書院教習方坦之十幾天前戰死在秦關,我想帶他的屍體回去。”

“十幾天前啊。”

那老兵略微沉吟了一會兒,指了指遠處:“跟我來吧,大概在那邊。”

他帶著安裁臣一路往前走,踩著屍液和血水混合著泡透了的土地,鞋底在地麵上發出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老兵帶著安裁臣走的是小路兩側都是一個連著一個的屍體堆,那些屍體隨意的扔在那,有的胳膊耷拉下來,有的則是腦袋耷拉下來。

在路邊有一顆人頭,上麵的血肉已經被烏鴉啄食的差不多了,眼眶裡少了一顆眼球,另外一顆眼球孤零零的充滿了怨氣的看著天空。

迎麵走來幾個身穿緝事司官服的人,看到安裁臣之後還算客氣的點頭示意。安裁臣發現前麵被清理出來一片空地,更多的緝事司的人守在那。

大概有幾十個人,胳膊上纏著黑紗。一個看起來年紀在三十幾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站在那,抬著頭看著天空,也不知道為什麼開始落雨,第一滴雨點就打在他的臉上。

後麵的空地上用木頭搭建了一個小小的靈棚,裡麵放著一口很薄的棺材。看起來那像是用哪家的門板拆下來釘上的,一側還貼著福字。

多諷刺。

安裁臣預感到了什麼,快步走過去闖進了靈棚,棺材裡就是方坦之的屍體,可卻是趴著的,臉朝下。

安裁臣心口裡一股火湧上來,緊跟著就一口血從嘴裡溢出來。

趴著,多麼的不敬。

可正因為趴著,他看到了先生的致命傷就在後背,對著心臟的位置。傷口很寬,很長,像是一道刀傷。兩邊的肉翻起來,已經開始腐爛了。

安裁臣猛的轉身往外走,那個緝事司的中年男人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要去乾嘛?”

“討公道。”

安裁臣的身影消失不見,下一秒已經在關城將軍府門口。

“讓開。”

安裁臣的臉色很白,好像紙錢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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