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爭站在那看著樓十二的猙獰,心裡對於樓十二的懷疑更加的重了。之前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安爭就詫異於樓十二眼神裡的殺意。
親炙當時第一個站出來和安爭他們起了矛盾,但親炙的眼神裡沒有殺意,那更多的是對小師弟實力的一種試探而已,僅僅就是試探。而樓十二不一樣,樓十二的眼睛都在殺人。
沒有仇恨,是不可能有這種眼神的。
凝眸閣院子裡,落葉繽紛中,樓十二化身無形朝著安爭撲了過來。安爭站在原地沒動,就是那麼站著。因為安爭很清楚一件事,在凝眸閣的院子裡如果樓十二還能行凶的話,那麼白勝書院的牌子就算完了。
嗡的一聲。
眼看著樓十二的攻擊距離安爭連一厘米都沒有的時候卻戛然而止,化身無形到有形,從出手到停在那,來的更加毫無征兆。
大師兄安裁臣從安爭背後走出來,誰也沒有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到的,什麼時候在安爭身後的。
“先生不高興。”
安裁臣一擺手,樓十二的身子就好像炮彈一樣飛出去,筆直的飛出了白勝書院,直接落進了未央湖裡,砸起來的水柱能有幾米高。
“我是大師兄,代先生執行規矩。師兄弟之間可切磋,但不要心裡生出什麼醃臢心思來。”
他轉身:“你們跟我進來上課。”
安裁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肩膀也寬,若是那件寬大的院服去掉,應該可以看到那一身健碩的肌肉。可是他性子偏偏又是個溫和的人,所以哪怕生氣了,出手也還是那麼溫和。樓十二不會受一點點傷,飛出去的那麼遠,可實際上一路都有安裁臣的修為之力托舉著,看起來淩厲,實則保護。
方坦之說過,安裁臣是個重情義的人,重到情義在前自己在後。若真的有一天有那種師兄弟之間不得不刀劍相向的時候,他可能寧願選擇自殺也不會真的對師弟們下殺手。
所以方坦之還說過,安裁臣是他最喜歡的弟子,但絕對不會帶他進緝事司。緝事司那種凶殘狡詐陰冷的地方,不合適安裁臣這樣的人。
安爭跟在安裁臣身後,感受到了安裁臣的怒氣。可是他宣泄怒氣的手段,卻那麼的沒有說服力。
“先生是不是不在?”
安爭壓低聲音在安裁臣身後問了一句。
安裁臣明顯步伐有些異樣,卻隻是哼了一聲。
作為大師兄,安裁臣將師弟師妹們都叫進了大堂裡,然後按照之前的修行進程安排好。答烈依然帶著杜瘦瘦取修行【燃魂決】,親炙和莊水澤按照自己的進程修行,至於樓十二,安裁臣用了很嚴厲的語氣說就在水裡跑著吧......
“你跟我過來。”
安裁臣看了安爭一眼,安爭哦了一聲跟在後麵走出大堂。兩個人順著石子小路走到凝眸閣後麵的小林子裡,安裁臣一擺手布下一道結界。
“你怎麼知道先生不在?”
“瞎蒙的。”
“說實話。”
“先生在乎大師兄,知道大師兄在乎的是什麼,是同門情義。所以若是先生在的話,出手懲治樓十二的一定是先生而不是大師兄你。剛才那一刻,大師兄是以先生的身份出手,可出手之際還是留了九分情麵。我看得出來大師兄有些糾結,所以胡亂猜了一句。”
安裁臣像是長出了一口氣:“你......太聰明。先生確實不在,至少十天。所以這十天你的修行我來盯著,我很嚴厲。”
安爭撲哧一聲笑出來:“大師兄對不起,我不是想笑出來的,沒憋住......”
安裁臣臉色略顯尷尬,沉著臉哼了一聲,然後或許是覺得自己裝的確實不好,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你可知道,先生的感知萬物以化萬物,最終形態是什麼?”
“是無形?”
“不,無形是最粗淺的東西。先生臨走之前本來想和你談談,但因為太急迫,所以下麵這番話是由我來對你說的,代表的是先生的意思。先生在書院這麼多年,一心想找到一個完全能繼承和發揚他功法的弟子。他本以為我可以,可我魯鈍,繼承卻不能發揚。親炙性子急切,繼承都繼承的不完全。答烈其實和杜瘦瘦一個性子,所以先生讓他們修行【燃魂決】,小澤......其實在你來之前,是最適合繼承且發揚先生功法的人。可她是個女子,女子的體質和男人先天不同,終究是有些差彆。”
“所以先生不說,但先生寄希望最大的反而是剛剛入門的你。師父親口對我說他不喜歡你,我思前想後,為什麼師父會不喜歡一個天賦如此之好,成長如此之快的弟子?然後我想到,可能是因為你太省心了......”
安爭笑起來,笑的肺疼。
“不要笑,認真些......先生的感知天下之道,先生說,他自己到不了極致。若到了極致,便是近乎於妖的境界。並不是妖族的妖,而是一種天下人人知但天下人人不可破的境界。天地是你,你是天地。”
安爭垂首:“是我魯莽了。”
“你天賦太好,心性急躁,這是先生不喜的地方。”
安裁臣道:“所以你還是先去湖水裡泡著吧,在未央湖裡,什麼時候你可以感知到整個燕城的氣息。人,動物,植物,紛紛種種,區彆開來,便是大成。這功法不是直接殺人的利器,先生也不願意這功法變成殺人的利器。可是先生知道,這功法你大成之後便一定是殺人的利器......這是師父不喜歡你的另外一個原因,他知未來。”
“但,先生說,他敬畏你。”
安裁臣忽然俯身一拜:“先生之未來,是先生,是臣子,是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我之未來,是大師兄。親炙之未來,是江湖一遊俠。答烈之未來,是一城之霸主。小澤之未來,是一門之宗主。而你之未來......是天下。”
安爭想扶起來安裁臣,安裁臣卻不許他扶。
“我不是拜你,不是謝你。先生境界到了,看人知天下知未來,我看不到。我隻是看到了一個勤勤懇懇天賦驚人的小師弟,我是替天下謝你,是替你謝天下。”
他站直了身子:“去吧,不要被我這些話影響。”
安爭俯身一拜:“我謝大師兄,謝先生。”
安裁臣轉身離開,看得出來這個溫厚善良的男人說了剛才那些話之後有些激動。彆人不了解白勝書院,不了解凝眸閣,不了解方坦之,但是他了解。沒有幾個人知道,緝事司的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司座大人並不是什麼風燭殘年的老人,而是方坦之。
方坦之於白勝書院,於緝事司來說,都太重要。可他本就是荒野可遊席地而眠觀星辰一夜歎世間美景莫過於此的性子,人生處處皆風景,有酒便可逍遙的一個寫意爽快之人。可為了君上,為了這白勝君數萬萬百姓,他可以放棄自己的性情夢想而將緝事司扛起來。
但他不喜歡,正如他不喜歡天下為己任的安爭一樣。
他喜歡做的是雲遊天下,一壺酒伴身足夠。他甚至不喜歡教書育人,做個書院教習在他看來也是勞心費力的事。
所以他一次一次的請辭,而寧小樓一次一次的拒絕。前些日子,寧小樓終於善心大發準他離開緝事司,但不準他離開白勝書院,可這對於方坦之來說已經是莫大的解脫。
也正因為如此,寧小樓說,你去秦關吧。秦關事了,你變做一個懶散人。
方坦之二話沒說就去了,走的突兀。
安裁臣心裡很慌,因為他不喜歡這樣突如其來的分彆。有些時候不經意間發生的事,往往都會有可怕的後果。看到安爭朝著未央湖那邊走了,安裁臣一個人上了二樓,站在欄杆處往東南方向看著。
先生是個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人,可先生去打打殺殺了。秦關那邊,九聖宗高手雲集,要的就是破開白勝君這數萬裡江山的大門。先生若是可以多在乎一些自己就好了......
安裁臣感覺有些冷。
他已經很多年不知寒暑,修為境界到了他這個地步,天氣的改變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影響。他的視線轉向未央湖那邊,忽然想起來,那裡還泡著一個樓十二。
他心裡忽然沒來由的慌起來,樓十二是個不合格的奸細,合格的壞人。其實進了凝眸閣那天方坦之就說過,樓十二來曆可疑,應該是九聖宗或者仙師府的人。緝事司是方坦之的,樓十二並不知道,所以他以為自己做的很好,也僅僅是自己以為罷了。
一個想報仇的人卻不敢直接去找仇人,而是想用彆人的性命做自己的籌碼的家夥,他的眼神是藏不住東西的。
“安爭應該不會有事吧。”
他身形一閃消失不見,可是下一秒,他又回到了二樓上。
凝眸閣院子外麵走回來一個濕漉漉的人,渾身上下都是水,也有血。
安爭手裡拎著樓十二的人頭,啪的一聲扔在地上,然後轉身又往未央湖那邊去了。
“未央湖太小,兩個人有些擠。”
他轉身的那一刻,像是一個妖。
天下人人知但天下人人不可破的妖。
安裁臣手在微微發顫,忽然覺得......樓十二有些可憐了。
“對不起大師兄,我不能讓想殺我的人活著。”
安爭一邊走一邊說道:“入門即是兄弟,兄弟不可相殘,是大師兄的認為。我的認為簡單些,人不動念殺我,我不動念殺人。到我動念殺人的時候,便是天下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