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木堂身高上比安爭要矮上一些,也稍顯瘦弱些,整個人看起來文質彬彬且不陰暗。很多身上帶著書卷氣或者說斯文氣質的人,其實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陰暗藏在其中。可是唐木堂沒有,看起來整個乾淨清爽。
他說,我左手開,便是幻術之門。我右手開,便是唐門暗器。
這個世界上修行者,但修行者的數量肯定是少數。所以不能修行的人當然也有自己的江湖,修行者稱之為凡武江湖。有一件事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修行者的江湖還是凡武江湖,唐門暗器都名氣大的讓人聞之膽寒。傳說在大羲南疆一帶,隻要提起唐門這兩個字,就能讓很多人臉上變色。
而唐門最可怕之處在於......團結。
不管是宗門還是學院,又或者是家族,一旦規模大了之後內部難免勾心鬥角。唐門自然也不例外,可是隻要涉及到對外之事,唐門上下必然一心。換句話說就是自己家裡人彆管怎麼不對頭,但隻要是和外人開乾,那就立刻放下彼此之間的成見甚至仇視。
安爭記得曾經聽過一個傳聞,說當初唐家的大公子和最小的弟弟九公子不和。九公子從來不給大公子麵子,哪怕就是當著唐家老一輩的麵也照樣不給。可是又一次唐家大公子府上出了事,唐家大公子出去討回公道。九公子正在外麵遊玩,聽說之後飛馬趕到,協助唐大公子將對頭打的落花流水,然後朝著唐大公子哼了一聲,瞪了一眼,扭頭走了。
場麵略好玩,唐九公子略萌。
唐木堂是唐家哪一脈的後人,安爭並不知道。但是對唐家的人,安爭始終抱有敬意。
但是對自己對手最大的尊敬,就是正視對手,在比試的時候全力以赴。
唐木堂向後退出去,退到比武場的一側邊緣處,然後看著安爭認真的說了兩個字:“小心。”
然後他的左手抬起,安爭立刻覺得自己眼前一花。
安爭其實對幻術並不是很在意,之前安爭覺得所有的幻術,靠的隻是迷惑心智不堅定的人罷了。可是當唐木堂抬起左手的那一刻,安爭就知道自己對幻術的偏見要不得了。唐木堂沒有任何的投機取巧,也沒有任何的障眼法,隻是簡簡單單的抬起左手。而安爭確定自己是一個不管心智還是毅力都很堅定的人,然而在唐木堂左手抬起的一瞬間,安爭還是墜入幻術之中。
安爭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曾經有人說過,所謂幻術欺騙的其實是人的眼睛。隻要眼睛不去看,那麼自然沒有什麼幻術可言。然而安爭卻非常的確定,哪怕自己現在閉上眼,腦子裡也依然在幻術之中。明知道這是幻術,但就是無法避開。
安爭麵前出現了一株桃樹,看起來很老很老的一株桃樹。安爭看到這棵桃樹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在爬山。是的,是他自己覺得應該是在爬山。他不斷的告訴自己這就是幻術裡的場景,然而還是阻止不住自己進入其中。
居然還有明顯的疲勞感,就好像爬了好久好久之後終於就要到了山頂的感覺似的。
那桃樹就在這萬丈山巒的最高處,那裡是一片平地。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的萬仞高山上會有這樣一塊好像人工平整出來的地方,大概方圓百米。平地靠裡麵有一座茅屋,茅屋外麵有一圈木柵欄。那株看起來很老很老的桃樹就在這小院子裡,看起來比茅屋還要大。
桃樹的主乾就像是一條虯龍,粗壯而具備十足的爆炸的力量感。眼神出去的樹枝仿佛上是從虯龍身上激射出來的光箭,有跨越萬古的威勢。
安爭看到那株桃樹的時候,竟然生出一種行禮的感覺。
那桃樹上有一種讓人忍不住的想要去頂禮膜拜的衝動,仿佛桃樹上記載著什麼古老的過去,滄桑而肅穆。桃樹上每一根枝杈都像是箭,這讓桃樹的造型顯得有些怪異,但偏偏給人一種理當如此的感覺。
好一株桃樹,桃樹上好大的氣勢。
茅屋的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裡麵推開,一身身穿黑白兩色道袍的男子緩步從茅屋之中走出來。那男子看到安爭的時候在微笑,就好像料到了安爭一定會來,眼神之中沒有任何的敵意,隻有懷念。
“終於來了。”
那個男人指了指安爭,又指了指院子裡那株老桃樹:“就正如我終於得到了它。”
安爭的心裡猛地一震!
風秀養,以自己命換桃樹命的風秀養。隻不過風秀養敗了,他低估了大羲武當山上的那群道人,也低估了那桃樹的高傲。所以他隻能逃離,遠赴西域尋找一截已經枯死的桃木樹杈做為本命寄托,這樣才勉強不死。所以在看到風秀養的那一刻,安爭忽然明白了,那老桃樹,就是武當山上那株三千年不死的桃樹。
“為什麼是你?”
安爭忍不住問了一句。
風秀養道:“可能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在你心裡的位置這麼重。你一生之中的對手會很多,但在你潛意識裡,你覺得我才是你最大的對手。或許連我都不明白你為什麼這樣覺得,然而這恰恰是一種對我的肯定。”
安爭:“你並不真實,我知道自己是在和自己對話,你本不存在。這隻是幻境,任何環境都有破綻。”
風秀養聳了聳肩膀:“無所謂,不管你怎麼認為,都無所謂。就算是幻境,也是你的幻境而不是我的。是我在你心中,不是你在我心中。”
安爭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風秀養會出現,會說這樣的話。難道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真的把風秀養當成了自己最大的那個對手?可是風秀養並不強大,當初在燕國的時候安爭有把握擊敗他,後來在西域的時候安爭有把握擊敗他,按理說不可能會如此重視風秀養才對,尤其是風秀養以一截枯木為本命之後,更不應該。
“你看,這就是我的桃樹。”
風秀養指著那棵桃樹說道:“桃樹就是我,我就是桃樹。這桃樹吸收道宗精華三千年,處處都有道果。桃樹本命是我,我的本命是桃樹,那麼這些道果便是我的道果,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會那麼想要得到這棵老桃樹了嗎?”
安爭恍然,這是一種霸占。
那桃樹在武當山三千年,聞道音而結道果。風秀養知道自己在燕國太上道場那樣的地方,終究難成正果,所以他想到了這樣一個取巧的辦法。他以自己的命換成桃樹的命,這樣一來,這桃樹上三千年的道果就都是他的了。他根本不必修行,就能享受三千年修為。
安爭心裡一驚,也許這正是自己將風秀養是為對手的原因?
安爭開始後悔,自己在西域的時候就不該救他。
“你在懷疑自己嗎?”
風秀養哈哈大笑起來:“看到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在懷疑自己。你不是知道這是幻境嗎,為什麼會懷疑自己?”
風秀養雙手抬起:“因為你開始迷茫了,開始認真了。”
他雙手抬起的那一刻,一樹綠葉生。
如到春季,桃樹生葉。然後再一恍惚,一樹桃花開。
盛夏之日,桃花落,紛紛如雨。
那滿樹的桃花都被風垂落下來,桃花雨一樣彌漫開來。安爭的身體四周都是飛落的花瓣,還有一種讓人沉醉的花香。
噗的一聲,安爭感覺自己的左臂上疼了一下,他低頭看,發現一瓣桃花刺入了自己的左臂。緊跟著那些看起來無比絢麗的桃花紅變得猙獰起來,桃花瓣仿佛無堅不摧,暴雨一樣朝著安爭密集的襲來。安爭想要躲閃,可是在這一刻身體仿佛失去了控製權,他完全不能動。
非但不能動,身體裡的修為之力瞬間失去了蹤跡,無影無蹤。安爭想靠自己的肉身擋住桃花花瓣,但是身體不知道為什麼失去了往日的堅固,就算是經過紫火淬煉,天雷洗禮的肉身也擋不住桃花雨。安爭的身體在一瞬間就被刺的千穿百孔,無數的桃花花瓣旋轉著切入他的肉身,然後刺穿出去,一個個前後通透。
血液和桃花瓣混合在一起,看起來那麼淒美。當花瓣穿透了安爭的肉身飛出去的時候,會帶出來一條血線。仿佛是身體對桃花的留戀和不舍,伸出手想要挽留。
這畫麵好像定格了一樣,帶著一種暴力血腥的美感。然後畫麵突然加速,數不清的桃花從安爭的身體裡爆射出去,血線一條一條,看起來如此的恐怖。
安爭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被切碎了,他的力量在一瞬間消失不見。不隻是力量,還有生機。他眼睜睜的看著那桃花激射而來,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血液漫天飛出,眼睜睜的看著風秀養站在台階上笑的燦爛如若桃花。安爭感覺自己已經站不住了,膝蓋開始發軟,不由自主的想要往前撲倒。
在這一刻風秀養的嘴角上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是勝利者的姿態。
可就在這一刻,也不知道從那兒傳來了一聲長劍出鞘的聲音。那聲音如九天驚暴,錚聲如雷。沒有什麼聲音,比長劍離開劍鞘的聲音更加讓人癡迷。
那是安爭的劍,但是安爭並沒有拔劍,他依然站在那,四周好像依然有血液飛射。
可是安爭也在笑,笑的比風秀養還要燦爛。
“謝謝這幻境,讓我看到了自己一直想尋找卻得不到的答案。謝謝這幻境,若是不陷入的比較深,我自己心裡藏著的事我自己也看不到。”
劍鳴之後,落花不見!
安爭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並攏,兩指往前一指:“既然你說這是我的心中之事,你在我的心中,又怎麼可能真的被你迷惑控製?”
噗,一柄長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在風秀養的後背刺進來,心口刺出。
風秀養倒了下去,滿臉都不甘心。
安爭收手,然後很認真的讚歎了一聲:“了不起的暗器,了不起的幻術。”
比武場中,落了一地的桃花一樣的暗器,沒有一件刺中安爭。所有人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聽到一聲長劍出鞘的聲音,然後漫天暗器落地,再然後唐木堂一臉慘紅的緩緩蹲了下來,大口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