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爭看著麵前的許眉黛有些發呆,一瞬間有一種讓時間回到過去的衝動。他不是對許眉黛動心,也不是想用這份許眉黛對他的感情來挽回什麼。他隻是不想讓許眉黛冒險,不想讓許眉黛陷得更深。
為了他,整個天昊宮已經搭進去了,到現在為止還有數百弟子不知所蹤。為了他,原本是大羲天之驕女的許眉黛現在流落西域佛國,即將成孔雀明宮的新一代掌教法尊。許眉黛說她要斬斷塵緣,可是這真的就能斬斷,這真的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安爭看著許眉黛,眼角濕潤。
許眉黛的斬斷塵緣之一,就是為他報仇。那些曾經害過他的人,都被許眉黛找來了。
“不要!”
安爭搖頭:“讓我自己來好不好?”
許眉黛微微搖頭:“不,不好。我要殺那些人,並不是為你報仇。也許你以為我是因為對你用情至深......可是在剛才那一吻之後,我和你之間的塵緣已經斬斷。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想成為一個合格的孔雀明宮掌教法尊。你可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認為我在騙你,可是沒有。”
她看著安爭的眼睛認真的說道:“離開燕國之後,我先去了金頂國,從金頂國一路向東遊覽諸國,聽聞佛法。這段日子,是我心情最寧靜的日子。最後我到了孔雀明宮,掌教法尊親自為我開悟。她說,我不強求你皈依佛門,但隻希望你看清楚自己的內心。我在孔雀明宮翠屏前麵壁十三日,豁然開朗......方......安爭,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她的語氣格外平靜,眼角的淚已經擦乾。
“曾經我以為,我的目標就是追隨你的腳步。跟在你身後,看著你的背影也好。可是法尊的開悟讓我明白,繼續這樣的話,無非是我把自己的痛苦強加在你之上罷了。我痛苦,你也痛苦。我到了該清醒的時候了,這個世界不是你想得到什麼就必須得到什麼。我曾經以為的幸福,隻是我的痛苦之根。”
漸漸的,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安爭感覺特彆陌生的表情:“我不是在為你報仇,隻是在斬斷自己心裡的那些塵緣。”
安爭忽然懂了。
許眉黛說的沒錯,她沒有騙自己。許眉黛要追求一種很高的精神境界,就要斬斷過去和自己有關的一切。曾經在許眉黛心中最深最穩固難以動搖的就是安爭,現在她用一吻為刀,將這一份執念斬斷。換句話說,那一吻是和過去的她自己告彆,而不是和安爭告彆。她要把心裡曾經和佛法無關的一切東西全部斬斷,這樣才能專心致誌的修行。“
安爭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難道自己能強迫把許眉黛帶回去?就算是帶回去,那麼對許眉黛真的是最正確的選擇?
他站在那,第一次麵對一件事有些不知所措。是啊,安爭不是一個靠智謀行事的人,他總是會有些衝動。在男女之情方麵也稍顯笨拙了些,所以處處顯得被動。但是安爭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不能因為自己想什麼就去認為彆人也在想什麼。安爭問自己,你可以用什麼來幫許眉黛?
感情?
安爭把許眉黛當做最好的朋友,甚至是親人,但沒有愛情。
“你走吧。”
許眉黛一步一步往高處走,似乎要登上天穹一般,這裡的一切仿佛和安爭都沒有了任何關係。包括倒在地上化作了飛灰的那些趙國人,也包括正在緩步離去的許眉黛,也包括安爭自己。
安爭忽然發現,這次離開燕國來車賢國,自己告彆了很多東西。不隻是許眉黛在告彆過去,安爭也在。安爭不知道這是不是冥冥之中在有人為自己開悟,但這種告彆讓人傷感。
安爭告彆了曾經的自己,在青銅門中,他和過去的自己擊掌分彆。
過去交給過去,未來交給未來。
“你會遇到危險!”
安爭朝著漸漸遠去的許眉黛喊:“陳重器的修為也深不可測,雖然他很少出手,但他最善於的就是隱藏自己。即便是我,也不知道他修為的深淺。再說,陳重器身邊必然高手如雲。”
許眉黛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種強者的自信。
“若我連這些都不能斬斷,怎麼修行心境?”
她轉身:“恍如隔世,再也不見。”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安爭呆呆的站在那,腦子裡很亂,可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許眉黛自己看破了紅塵,那一吻如刀,接下來還有一刀一刀的斬落。安爭抬起頭看向許眉黛離去的方向,想問一聲你那些門人弟子呢?他們怎麼辦?可是許眉黛已經消失不見......
安爭轉身往回走,走到鬥獸場外麵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穿破了一層看不見的壁壘。然後他恍然,許眉黛剛才見他的時候,隨手布下了一個禁止,彆人看不到他們。
許眉黛的那些話在安爭腦子裡翻來覆去的出現,讓安爭感覺自己的心都被揪成了一團。
“那些曾經害過你的人,都是我的桎梏,我要想修成佛法,就必須衝破這些桎梏。斬斷他們,讓他們不在成為我的心魔。安爭......曾經,你就是我最大的心魔。但是現在,過去是我最大的心魔。你,也隻不過是我過去的一部分而已。我知道你難過,但你難過的不是因為我不再愛你,而是因為你覺得我在受苦。不......修行,讓我無比的快樂。”
許眉黛臨走之前的那些話,刀子一樣割著安爭的心。
其實許眉黛自始至終都看的很透徹,過去的她隻是不想承認罷了。
“當初負責聯絡燕國太後的趙國人蘇繆來了,當初被收買假傳聖皇旨意的尹稚停來了,當初參加圍攻你的幽國神會司首之一莊動來了,當初的幕後主使陳重器也來了。”
安爭抬起頭,眼神逐漸恢複了清明。
自己能攔住許眉黛嗎?不,不能。正如許眉黛自己所說,這一切看起來像是為安爭報仇。但實則已經和安爭沒有任何關係了,她要的是斬斷過去,斬斷曾經存在於心中的所有執念,這些執念之中就包括為安爭報仇。那些陷害了安爭的人,在許眉黛心裡就是一根一根的刺。當她把這些刺全都拔掉之後,她再也不是許眉黛,而是孔雀明宮的掌教法尊。
安爭看向驛站那邊,那裡就有一個他的仇人。安爭說什麼也沒有想到,欺騙了他的人之中居然會有尹稚停。那個曾經單純的隻希望報答自己的年輕人,究竟為什麼出賣了自己?
安爭想問清楚。
他的腳步有些沉重,原來告彆過去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處處揪心,處處皆痛。安爭想到燕國太後蘇晴暖臨死的時候說的那些話......方爭,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你以為隻是陳重器一個人想殺他?那你就錯了。想殺方爭的人太多了,陳重器也隻不過是一個操作者而已。在他背後,有太多的人出力。能讓大羲幾乎整個權貴層都想殺了他,你說方爭是不是失敗者?
是嗎?
安爭問自己。
也許是的吧,最起碼他敗在了自己追求公理的路上。
也許不是,死並不代表失敗。
安爭走到驛站門口的時候,看到了尹稚停站在那看著自己。他的手握著腰畔掛著的繡春刀,那是大羲明法司裁決的標準配置武器。他手裡的這把繡春刀,是安爭當初親手交給他的。那天,安爭把一件黑色飛魚服,一把繡春刀交給尹稚停。告訴他,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一個主持正義的人。
“你去哪兒了?”
尹稚停的眼神有些陰冷,哪怕是在夜色之中都難以掩飾。
安爭反問:“我去哪兒了,和你有什麼關係嗎?”
尹稚停的手握著刀柄,握得很緊:“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安爭沉默了片刻,緩緩點頭:“好。”
尹稚停轉身大步而行,安爭跟在他後麵,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越看越覺得陌生。
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了大街,在這陌生的街頭默然而行。似乎是要穿過現在的這個世界,回到過去的那個世界。
前麵是一片空地,應該是孔雀城舉行集會的地方,很空曠,四周沒有人居住。尹稚停的腳步停住,回頭看向安爭:“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到了車賢國,是否和我有關。但是你的眼神之中有些讓我害怕的東西......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安爭看著尹稚停:“所以你要殺我?”
尹稚停楞了一下:“我見到過你出手,殺那個金斜恩的時候,所以我知道自己殺不了你。我約你出來,隻是想問清楚一件事......你來車賢國,是為許眉黛?”
安爭點了點頭:“是”
“你和她什麼關係?”
“舊友。”
尹稚停的臉色明顯變了變:“你的年紀很輕,從來沒有去過大羲,所以你說和她是舊友,我難以理解。不過有一個她的舊友死在了燕國滄蠻山,你和那個人是什麼關係?”
安爭冷冷笑了笑:“你不是說,他一定沒死嗎?”
尹稚停的臉色逐漸發白:“你......真的和那個人有關?”
安爭往前邁步,一步一步靠近尹稚停:“你心裡快活嗎?”
這突然出現的問題,卻讓尹稚停近乎崩潰:“你......什麼意思?”
安爭走到尹稚停麵前,兩個人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清楚的聽到對方呼吸的聲音。安爭看著尹稚停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我是在問你,出賣了他,你得到了什麼?得到的這些東西,讓你快活嗎?”
尹稚停忽然笑起來,笑的臉都猙獰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因為他來的,你就是來殺我的對不對?哈哈哈哈......我最怕到來的這一天還是來了,終於來了......”
安爭搖頭:“你隻是心虛,也許換做另外一個從燕國來的人,你也會有這樣的懷疑。疑心生鬼,你害怕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心裡的鬼。”
尹稚停跌倒在地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瘋瘋癲癲:“我......”
他抬起頭看向安爭,忽然嚎啕大哭:“我錯了啊.......我知道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