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嗎?”
那個聲音再次出現在安爭的腦海裡,突兀且可怕。安爭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被人時時刻刻盯著的囚犯一樣,而對方則是那個看守監獄的人。在監牢之中的自己沒有任何秘密,對方了解自己的一切。而自己卻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兩個人之間隔著一道冰冷的牆壁,可牆壁隻是對安爭有用。
聲音之中有些很奇怪的東西,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理所當然。
“連我都有些驚訝,一個人爆發出自己的全部力量的時候,竟然能到可怕的地步。你的潛力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當初選擇你隻是因為你的血氣旺盛。現在看來,我確實低估你了。”
“你是誰!”
安爭掙紮著站起來怒吼了一聲,可是根本不知道那個人在什麼地方。
聲音在安爭的腦海裡肆無忌憚的出現,像是帶著一些嘲笑:“以你現在的力量,還不可能把我怎麼樣。是不是有一種全身赤裸被人圍觀的羞恥?那就繼續強大起來的,我期待你的表現。不過,剛才借給你的力量我已經收回來了。再想體會那種美好,你需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聲音消失不見,不管安爭怎麼呼喊都沒有再次出現。
“你......你在對誰說話?”
陳在言有些驚恐的問了一句。
安爭回頭,看到陳在言的時候才徹底清醒下來:“沒什麼,或許是因為剛才借助了某種神器的力量之後身體變得極度虛弱,所以出現了幻覺,現在已經好了。”
陳在言不理解修行者的事,所以對安爭的話到也深信不疑。他覺得安爭也沒有那樣的實力靠自己一個人可以殺死那麼多高手,不然的話安爭一開始為什麼要受那麼多傷?顯然安爭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身上帶著某種神器,所以才會在關鍵時刻是用出來。不過無論如何,最起碼眼前的危機算是化解了。
可就在這時候,城牆上的幾個刺客回頭看到陳在言並沒有被殺,然後紛紛從城牆上掠下來朝著安爭他們衝了過來。
安爭此時已經完全脫力,連站都站不穩了,哪裡還有力量繼續廝殺。
眼看著那幾個刺客撲過來,遠處剛手撕了一個刺客的霍棠棠一掠而至,後發先到。擋在安爭麵前,伸手往前一點了一下。她的手指點在空氣之中,卻如同點在水麵上一樣,空氣居然蕩漾出來一圈可以看到的波紋。隨著博文向四周蔓延,那些刺客每個人身體外麵都出現了一個水泡。一開始他們並沒有察覺到,等到他們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霍棠棠的左手食指中指並攏,豎起來,嘴裡念了一個字:“滅!”
水泡全都破碎,而水泡之中的人也都被炸成了碎片。
那樣一個安安靜靜文文弱弱的女子,殺人的時候居然恐怖到了這個地步。安爭沒有看到她之前手撕刺客的畫麵,不然隻怕會更加的震撼。
四五個刺客被水泡滅殺,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有留下。
而此時,城牆上衝下來的大內侍衛也終於到了。他們在安爭和陳在言外麵組成了一道防線,然而此時已經沒有一個刺客還活著。片刻之後,眾人簇擁之下的燕王沐長煙大步走過來,當他看到絕大部分兵部官員已經被殺的時候,眼睛都紅了。
“是孤沒能保護住你們,孤之罪!”
陳在言連忙跪下:“此事怎麼能怪大王,若是大王不把我等從刑部大牢裡提出來的話,說不定臣等早就已經死了。”
沐長煙轉頭看了看那一地的殘肢斷臂,眼神裡的凶狠幾乎能實質化一樣:“這些人已經膽大包天了......看起來他們的目標是你,但若是能把孤也殺了的話,他們是不會放棄的。安承禮!讓人嚴查此事,抓到一個算一個,孤倒是要看看,有多少人要孤死!”
安承禮垂首領命,轉身去安排追捕剛才逃走的幾個刺客。
沐長煙大聲吩咐道:“把安爭和陳在言等人都保護好,帶到天極宮東暖閣。以後就和孤在一個房間裡,孤要看看那些人有沒有膽子到東暖閣裡行凶!彆說陳在言還沒有被定罪,就算是他真的犯了罪,也輪不到彆人來殺,孤自己殺!”
一隊大內侍衛將安爭和陳在言等人扶起來,簇擁著離開了城門附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東暖閣。
在一個空著的房間裡,安爭和陳在言分彆躺在一張床上,禦醫已經來過為兩個人包紮了外傷,然後就離去配藥了。此時這個房間裡隻剩下安爭和陳在言兩個人,變得格外安靜。
“謝謝你。”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長時間之後,陳在言忽然說了一句謝謝。
安爭搖了搖頭:“不用謝我,換做是彆人我也要救。”
陳在言楞了一下:“你是為這個國家而救人?”
安爭笑了笑:“陳大人,你把我想的太偉大了些,我可沒有那麼大的胸懷。我救人隻是因為自己想救,隻是不想看著你們這樣的人死。說的淺白些,我救你卻和你無關,隻是不想讓自己的良心在日後受到譴責。這和你是不是兵部尚書也無關,哪怕就是一個普通百姓,我覺得他不該死,我一樣要救。相反,若我覺得他該死,那麼不管他什麼身份,能殺的話我也會殺。”
陳在言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說道:“你是一個很奇怪的人......這個世界上,也許像你這樣的人並不多了。有人說,當一個人真正能做到對人不對事的時候,那麼他就入魔了。而當一個人真正的做到對事不對人的時候,那麼他就是個聖人。”
安爭道:“沒那麼玄乎,我隻是一個有自己是非觀有自己底線的普通人而已。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樣,隻不過有的人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就逐漸的降低自己心裡的底線,從不能接受某些人某些事,變得默認和順從。可是當他們有能力的時候,我相信他們也不會對所有不公平的事無動於衷。”
陳在言道:“人性哪裡有你想的那麼美好,大部分人即便是想反抗,也是等到事關自己的時候。再不公平的事,隻要不涉及到他們自己,他們也不會去管的。”
安爭不想和他辯駁這些,因為安爭知道像自己一樣有所堅持的人並不少。
陳在言問:“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你救了我,你有可能成為太後那邊的死敵。他們會想法設法的除掉你,就好像他們現在想法設法的要除掉我一樣。他們是不會允許在他們強大的時候有人阻攔他們的,他們就是要讓所有敢於反抗的人心生畏懼。”
安爭道:“若是沒有人出來阻攔,那麼他們豈不是會更為強大,而且強大的順風順水。”
陳在言道:“你和我不一樣,你可能沒有那種若天下將變始於死人,我願意做第一個死的那個人的想法覺悟。我則必須是在最關鍵最重要的時候,以我的死能觸動某些改變才行。不然我的死,就會變得毫無意義。而你不一樣,你的善惡是非很清晰,很直接,我們是兩種人。”
安爭躺在那看著屋頂,腦子裡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件事。可是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合適的問出這件事的時機,因為這件事一旦問出口,那麼可能就會發生很大的改變。
所以他沉默。
陳在言也看著屋頂,似乎有些感傷:“可你和我這樣的人又有些相似之處,你和我都好像走在一條狹窄的小路上,崎嶇不平......不,不是小路,而是獨木橋。你為了守護你心中的善惡是非,我為了追求這個國家真正的強大,都是走在這樣的獨木橋上。一個不小心,就會跌入深淵萬劫不複。可是我也知道,你和我都是那種絕對不會因為走的是獨木橋就退縮的人,哪怕在獨木橋上還有凶徒攔路。”
安爭依然沒有說話,他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好了。陳在言的話,好像針一樣刺痛著他的心。
陳在言是一個好人嗎?
算不上。
陳在言是一個好官嗎?
應該是。
因為有陳在言他們這樣的人存在,所以早就已經千瘡百孔的燕國才會苟延殘喘下去。而一旦讓太後那群人真正的掌權之後,隻怕燕國距離滅國也近在咫尺了。到了現在安爭也知道了太後的目標是什麼,她是一個自私到了極致的人,所以怨毒。她的目標就是掌握大燕的全部實力,然後去報複自己的母國。她要毀掉的不隻是燕國,還有趙國。
而趙國那邊,隻怕完全沒有察覺到。趙國還以為蘇太後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報答母國,所以才會在秋成大典上派了數百人的使團過來給蘇太後撐腰。
陳在言依然在自言自語的說著什麼,可能這次的經曆對他來說一樣會影響深刻,哪怕他認為自己是一個飽經滄桑的人,這樣生死攸關的場麵隻怕也是人生第一次。
安爭的耳朵裡沒有聽到陳在言的那些話,他的腦子有些亂。很多人很多事全都從他深藏的那個角落裡再一次冒了出來,讓安爭越發的覺得煩躁。
陳在言的喋喋不休,讓安爭的煩躁幾乎到了臨界點。
陳在言還在訴說著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抱負,和自己暢想之中的未來。他想把大燕變成一個強國,他想成為這個過程之中最重要的參與者。安爭縱然一個字都不想聽,可這些話還是鑽進了他的腦子裡。那些話語好像變成了一條一條的線,這些線最終在安爭腦子裡形成了一個人的臉,越發清晰。
那張臉,慈祥而堅定。
安爭終於忍不住了,他側頭看向陳在言:“有件事,在城牆下麵臨絕境的時候我就想問你。可是在那個時候我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因為你我都可能會死,既然要死,所以很多事就變得不再重要。現在你我都沒有死,所以我得到一個答案。”
陳在言問:“什麼事?”
安爭看著陳在言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老尚書郝平安,是不是你殺的?”
陳在言的臉色巨變,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幾十歲一樣。他的眼神開始變得閃爍,不敢和安爭對視。兩個人好像同時墜入了冰窟之中,四周的空氣也同時被凍結。
好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陳在言居然白了頭。
“是”
他說。